她越说声音越清冷严厉。
须衡闻言遽然起身,袖袍一挥,棋盘连同棋子被掀翻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棋子滚落四散,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散布在地上。他目光阴冷,声音如雷般炸裂:“贺云郅叛变已成事实!”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在两人对峙间,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太监慌乱地躬身闯入,声音颤抖而慌张:“皇上!皇上!不好了……武安候携兵与贼子贺云郅连夜起兵突袭京城,现已兵临城门了!”
“一派胡言!武安候长居百里外的峯都,怎会突然与贺家……”话未说完,他脸色骤变,捂住心口,猛然淬出一口黑血,接连几口,溅落在衣襟与地面上。
他猛然地看向身侧的人,“你在棋子上涂毒……”
贺云卿艰难地扯出一个笑,“须衡,若有来世,下棋前……细细看你的棋子。它可以为你所用,也可杀你于无形中!”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她伏在地上,眼皮越来越沉重,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在她眼前反复演绎。一滴滚烫的泪珠,悄然滑落。她终究没能问出那个问题,她想问,他从什么时刻开始想杀她的?有爱过她的孩子吗?
她感到好累,好冷,困意袭来,已无法分辨……
好想再见一眼彻儿和苒儿,可眼前越来越模糊,血腥味充斥口腔,鲜血不断从唇边涌出,染红了衣襟。
恍惚中,她看见一个身影朝她奔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好温柔。
可悲伤又如此浓烈,那份温柔似乎与她一样脆弱,轻柔得几乎让人不敢呼吸。
是云郅吧,她努力睁开眼,想看清他的面容,再好好地注视他一眼。
她对不起贺家,更对不起云郅。为了辅佐须衡夺权,她牺牲了贺家的一切,这或许是她的报应,是上天对她固执偏见的惩罚。
意识越来越模糊,坠入无尽深渊。
*
黑,好黑,黑得好似地狱深渊,她好像看到了年少的她。那一年,她与须衡在北狄,险些丧命之时,当初的窒息感和现在如出一辙。
夜里,她光着脚,在北狄境内的蝎子岭拼了命的跑,密云下是无尽的黑,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在耳畔呜咽。
她的面颊早已被撕裂出道道伤口,发丝凌乱不堪,嘴唇上干枯的死皮可看出已经好几日没喝水了。实在跑不动了,才凭着瘦小的身形钻进一处狭窄的山洞。
“人呢?怎么追个女娃还能追丢?”
粗犷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被风裹着无限放大,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边,透着夺命的寒意。
“把狼牵过来,务必不能让那女娃子跑了。”
说得是北狄话,她听不懂,但狼这个词是她自从来了北狄就经常听到的。
北狄的狼都是吃人为生的。
大梁与北狄常年交战,山头尸骸遍布,蝎子岭里养肥了一群狼。它们凶残成性,久而久之,畜生也挑剔起来,只吃活人。
就如现在,红着眼在山头肆意的埋首嗅探,寻找那股甜美的血腥味。
她紧张地蜷缩在阴影中,露出一只幽亮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窥探四周。没多久,见一头狼悄然现身,獠牙森然,锋利的牙齿上黏液滴落。
骤然,领头的狼鼻翼微颤,似乎嗅到了猎物的气息,蓦地前腿刨地,三只成年雄性的狼直冲女孩方向。
瘦小的人儿,可能还没一头狼重,然而女孩圆圆的双瞳忽然一狠,抹了抹嘴唇裂开的血,像下定了赴死的心,从黑暗中出来。
狼群呲着尖牙,发出低鸣,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她故意顺势载到在地,下一霎,在狼血盆大口之瞬,利落地反手出刀,热乎的血瞬间四溅在雪白上,以及少女的脸颊、嘴唇上。
少女舔了舔嘴唇,终于解了渴意。
北狄人高呼,“人在那边……”
剩下的狼群,将少女团团围在中央,扑上前撕咬。
痛感袭来,就在少女绝望地闭上眼睛时,几把飞刀的寒光闪过,刚刚还凶狠的恶狼,呜咽一声,纷纷倒地。
北狄大汉大惊:“什么人?”
话音未落,一群五大三粗的北狄蛮人纷纷栽倒在雪地里,以血祭地。
身披斗篷的少年缓步走近,脸庞被斗篷的帽子遮掩,身形与装束与刚才的北狄粗汉截然不同。他踢了踢还温乎的‘尸体’,冷笑一声,嘲讽道:“大梁的军要是有她半分血性,都不至于让北蛮子夺了凉朔十二州。”
少年身旁的随从说道:“是汉人。”
“也不知道这女人是傻,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居然敢用一把短剑与狼群拼命。”黑衣随从又瞄了一眼被少女手中的剑,打起了歪主意,“这把短剑……倒是不错。”
斗篷少年冷道,“大梁皇室的剑。”
“皇室的剑怎么会在一女人手里?难道这次大梁北伐,有大梁的皇子参与?”
少年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猜测嗤之以鼻。
二人转身走正要继续赶路,地上那软乎乎的血手却死死地抓住了前面的衣袍,“求你……救我……我……不想死……”
如她此刻一摸一样,好不甘心……她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