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此时,贺云卿仿佛着了魔一般,以死相逼,非须衡不嫁,闹得满府人心惶惶。
贺将军与大夫人一夜未合眼,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毕竟,若真将女儿嫁入候府,且不论往后自家女儿在京城能否挺直了腰板过日子。就说当下沈太后掌权,霍、沈俩家世仇,霍砚川就如羊羔落入狼窝,弄不好,他自己仕途尽毁不说,将军府还把女儿搭进去。
夫妇二人思来想去,当下决定去让俪嫔去求皇上。
俪嫔正得宠。皇上本来就有意把朝阳郡主许配给霍砚川,定不会为难此事。
她蹙眉问:“爹娘几时走的?”
“卯时就去了。”
贺云卿猛然起身,身子险些栽倒,命道:“快去库房挑选份贺冬礼,带上公主的令牌,随我入宫!”
“姑娘身子未痊愈,又不急这一时。”春泽当她心急此事,紧忙扶着她劝:“咱们大公子前些日在北境有功,想来皇上也定会成全的。”
她就是知道结果才如此着急,俪嫔从一开始就利用贺家,拉她入局。
这次万不能再沦为她的囊中之物。
*
十一月的天,落雪如毡,漫天风雪掩映层层朱墙,天际灰白一片。青砖红墙下,一辆雕花马车碾过积雪,穿过重重宫门,驶入深宫。
马车停在华央殿附近,则听朝阳郡主尖锐的声音刺破这静谧冬日。
翟雪棠抬手重重甩在那名跪地女官的脸上,冷声道:“谁告诉你,本郡主要嫁给武安候了?”
女官跪伏在地,半边脸迅速肿起,声音颤抖,连连叩首:“奴婢失言,一时口误,还请郡主恕罪,饶奴婢一命……”
贺云卿远远地窥了一眼,只见须朝阳和荣家二姑娘正为难几名宫中女官。跪在地上的女官早已被藤鞭抽得皮开肉绽,又在这严寒大雪中,一桶桶的凉水往她们身上浇去。
昭京的深冬,本就是刺骨的阴冷,这几个女官怕是要见不到来年春日了。
贺云卿视线落在翟雪棠身后的荣溶儿,寒意从周身散发。
彩蝶见状不禁咋舌:“这朝阳郡主依旧如此跋扈,瞧那几人宫装,也是不小的女官。朝阳郡主竟敢如此逾矩,训斥宫中女官,未免太猖狂了。”
贺云卿训斥她:“宫中不似府中,祸从口出。”
彩蝶意识到自己失言,缩了缩脖颈,不敢多言。
翟雪棠比她年长两岁,懂得察言观色,口齿伶俐,最擅长讨太后欢心。虽然身为郡主,却享有比任何公主、皇子都要奢华的生活,无论是衣食住行皆比宫中的皇子优渥。自幼在权势的庇护下长大,养成了嚣张跋扈的脾性。
就连她在府外养面首之事也不屑藏着掖着,倘若她嫁入翊王府,倒不知霍砚川吃不吃得消。
她无心停留,平静地收回视线,往安华公主的华央殿去。
“贺姑娘,请留步。”
贺云卿闻声回首,只见是须朝阳的两名婢女,一高一矮,朝她而来。高个子女婢姿态高傲,较矮的那位婢女尚且温和有礼,上前说明来意:“郡主有要事与姑娘说,还请姑娘随奴婢们一行。”
贺云卿微微颔首:“二位可否稍等片刻,容我与安华公主请安后再去?”
“你好大的架子?敢让郡主等你?”高个婢女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她身形高挑壮实,肩膀壮实,显然不似平常的弱女子。
她听这架势,心中已然明了,翟雪棠方才分明是见着她了,特意想来立威,让她断了嫁给皇子的念想。她微顿片刻,按下不耐的情绪:“劳烦二位带路吧。”
走之前,她仍吩咐彩蝶将贺冬礼送往安华殿,而她则与春泽一道,随着两名婢女前行。
二人七拐八绕,将她领至前殿东南的一处偏殿。
这皇宫,她再熟悉不过。此地是文德殿东南隅的一处偏殿,常年未修,简陋朴素,偶为朝臣入殿前停歇之用。再往南,便是文德正殿,皇帝理政听政之处。
此刻,许是群臣集于文德殿与皇上商讨政事之时,故此这偏殿却静得出奇,空廊深深,连个走动的奴才都不见。
两人将春泽拦在殿外,说郡主只见她一人。
“郡主真让我在此等候?”她复又问道。
那名高壮的婢女斜睨她一眼,唇角挑起讥色,冷声道:“叫你等着就等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语犹未毕,只见女子手腕一翻,指尖药粉如尘似雾,猛然洒出。下一霎,她眼前一黑,身子软绵无力,意识瞬间坠入沉寂,无声倒地。
昏沉之间,隐约见翟雪棠身影倏然而至,听她冷笑道:“将她衣裳剥了,一会儿等武安侯过来,到时引皇上与太后一并前来,本郡主要当众捉奸,让她看看,除了嫁那废物侯爷,还敢妄想攀附皇子,真是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顿时明白了她想干什么,不由地想笑,可是渐渐地失去了力气,彻底昏沉了过去。
翟雪棠啊,还真是神助攻。
*
婕羽忽动,再次醒来,她着实被眼前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倒不是因为被身侧的男人吓着,也是因外衣凌乱不堪的狼狈,而是地上的血泊中的人,七窍流血,正瞪圆了眼看着她。
翟雪棠死了,死不瞑目的死法,眼周青筋暴起,那对突出的眼珠露出大片眼白,瞳孔涣散,透着不甘和难以置信,就这么直直地盯着她的方向。
一旁还躺着一具男尸,她认得,是太子詹事燕策,太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眼线。
而身旁的男人正悠闲着擦着短刀上的血渍,那把断刃饮饱了血,泛着冷幽的青光。
她还以为醒来会上演一段将门之女不守妇道,与男人在宫中私会的戏码。故此她在昏迷之际便想好应策,要么借此坐实了她与霍砚川的‘奸情’;要么她名声败裂,孤寡一人度过此生,哪一条都不错。
但眼下,当真是……始料未及啊。
她镇静地望着地上的尸体,耳朵微微一动。屋里还有人?
贺云卿身体因迷药为散,还有些酥麻,勉强支撑起上半身,拢了拢衣襟,冷静地质问:“你杀了她?”
他胆子未免太大了。
泛着冷光的刀锋被擦拭地如面镜子,映出男人的清隽面孔。上挑的眼眸忽闪一丝意外,惊讶于眼前的少女如此镇定,居然没有一丝慌乱,反而质问起他。
他冷道 ,“你们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那嗓音乍一听有若磬石之声,洋洋盈耳,可真传进了耳朵里,却如刺骨寒风,钻入骨缝,令人不禁打颤。
男子居高临下如同王者般俯视她。他虽看着瘦,但身形高挑出众,甚至比那些武将都高。身着左衽深色曲水纹的锦衣,衣襟的线条一丝不苟,将他的腰身裁剪的极好。
本是寻常外袍,然而落于他身,却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冷艳疏离的气息,令人不敢轻易靠近。
加冠年华的霍砚川,她还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