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治世以后,已经连着嫁出去三个公主了,甚至第一个嫁出去的是他亲生的女儿。若是刘荣继位,再遣人来求娶阿娇,我|干脆也随着她去了……”
窦太后紧闭着双眼,和刘嫖的手紧紧交握着:“你说的是,我们的阿娇不能嫁出去……”
陈阿娇进门的时候,就见屋里的外祖母和母亲抱头痛哭,还都喊着自己的名字。居然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感觉。
她们在哭什么呢?
王美人为了讨好皇帝,能把自己的女儿眼巴巴送去和亲。
那刘嫖把她眼巴巴地送到龙床上,就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情吗?
不过都是一种煎熬罢了。
钩沉史籍,她翻不出自己能认领什么别样的结局。
陈阿娇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示意宫女给自己看茶。
听到人通传,这母女俩才抹着眼泪,重新坐回原位。窦太后抬手把阿娇唤到身边:“听说,方才王美人宫里的宫女来了一趟,和你撞见了?”
“是。”
“看来王美人还是很关照你的。”窦太后喃喃道。
接过了宫女递来的帕子,陈阿娇走上前,小心整理了太后的仪容,又转过头来对着母亲。
刘嫖红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开口时候,居然有些小心翼翼:“你这几日在太后宫里,过得还习惯么。”
说完,她连忙补充道:“你愿意在哪里住着,就在哪里住着。这儿是你外祖家,不必拘束。阿娘知道对不起你,只是想你了,回来看看你。”
她眼里的关切和疼爱不是假的,整个人好像也很瘦削。
陈阿娇不自觉地想,若是这次再在偏殿中被掐了脖子,大概自己也是能反抗得了。
连日来的赌气在一瞬间散去一半,陈阿娇别扭地扭过头去:“还行。”
说完,她也低下头来给母亲拭去泪水,坐回了原位。
刘嫖有些期期艾艾地探了下身子:“阿娇……你就没什么想跟阿娘说的么?”
陈阿娇下意识往窦太后身边缩了一下,感觉到窦太后摸索着黑暗,把自己抱紧。
“我一直不来看你,是回了侯国。过年的时候,我和你阿爹、兄长们日日在祠堂前祈祷,还找了人做法事,求我们的阿娇有个好归宿。”刘嫖絮絮叨叨。
先前那样不可一世的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居然会选择求神拜佛吗?
她外祖文帝,死前召回贾谊,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当今皇帝被手足亲人觊觎皇位,被迫杀了陪伴自己半生的老臣,所立太子却又烂泥扶不上墙,连羽翼都长得半死不活。
可见就算是“身有龙脉”的皇帝,求问鬼神,也只能保佑他们黄泉路上多吃两碗饭。
“王美人既然有心打探我,想必也是愿意和我们结盟。阿娘不如现在早作打算。”
刘嫖的絮叨戛然而止:“你是说——”
“不争不抢就只有死路一条,阿娘教给我的。”
她一句话就把刘嫖剩下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
长公主眼睛里的深情从惊愕到狐疑,胸口起伏几下,声音居然有些发颤:“你说的倒是轻巧……”
“”
————
今年的春季来的比平时都要早。
冰河开化的那一日,陈阿娇总算宣告身体康健,出了宫,带着几个丫头,直奔京郊踏春。
她要出宫的消息比马车跑得还快,转眼间就传到了各位在京王爷的耳朵里。
陈阿娇撑在马车里,手上翻着长公主府的账本。
那只手细嫩,在春光下显得白净柔弱,分外纤长。
这是楚服在阿娇身边的第三个年头,头一次知道小姐还会看账本。
她笑笑,只说当年请老师来府,总有几个说她将来要做给人管账本的正房,要提前学学。
楚服转回头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一指:“你看,柳絮。”
这是阿娇第一次听见她讲起在漠北的生活,也给她讲所谓的“蒹葭苍苍”。
野外的蒹葭长得很茁壮,可其中并不会有诗歌里的“伊人”。
巫族人把它塞进鞣制的动物皮毛里面,做冬服。走起路来会有绒毛飘落,和白毛风混杂在一起,给人一种春天即将来到,于是四处都是柳絮的错觉。
它一直纷飞到三月,和春天的柳絮接壤。
阿娇托着腮,手指在账本上“盐酒”一页来回摩挲,眼神里充满了憧憬。
楚服:“走着走着,柳絮就成了埋骨的坟包,后面的族人却还要把他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接着赶路……”
巫族只能是逃难过去的一小群汉人,既不想拜入匈奴的脚下,又不肯回到中原。
前去漠北的和亲公主们大约都惦记着他们是手足同胞,在这片土地上,如同母神一般默默庇佑着汉人,也算能给他们一□□路。
她的楚服,就是从这样的地方来的。
而她的姐妹们,甚至险些也包括了她,就要嫁到那样的地方。
阿娇知道,楚服的眼里一直写着一句话:“我配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