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小师妹极有天赋又有毅力,他还等着谈争一起来省队去游乐园呢。
但慢慢地,谈争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了,在众人口中被提起的次数也变少了,大家似乎已经遗忘了这个曾经的天才,而贺芃山也不知不觉地把谈争放在了记忆的身处。
年少时莫名其妙的期待和关注就像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大多数的时候是记不起来的,但在触及记忆的时候总是一阵刺痛。
那时候的喜欢是喜欢吗?贺芃山并不清楚,但他忍不住投掷在谈争身上的关注却是真实的。
他也忍不住去问过齐赫,但齐赫没有给他回答,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缄口不言,而谈争,也从此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
贺芃山静静地注视身边的谈争,按捺了许久,还是轻声发问。
“我在体工队等你,你后来为什么没来?”
他问得很小心。他看得出来,谈争真的很喜欢田径,她是所有同门中最好胜的那一个,也是最勤奋的那一个,只要天没有完全黑下来,小谈争从来都不会离开田径场,所以当初的离开,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身边的谈争安静了很久很久,久到天边的最后一抹红色彻底消失。
“师兄,我其实不喜欢田径,也不喜欢跑步。”
谈争的声音很低很低,贺芃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才捕捉到了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她在害怕。
“我喜欢看书,喜欢花,长大以后想要开一间花店,但只有跑步才能带我和妈妈摆脱当时生活。”
谈争说着抬起手,把自己的右手的袖子拉了起来,一直拉到肩膀上面。贺芃山借着月光仔细打量,就看到谈争右手大臂上一个一个圆点形的疤。疤痕已经很淡了,只比旁边的皮肤颜色稍微深一点,但还是很刺眼。
“这是……”
贺芃山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
他从来都没有听谈争提起她的父亲,连谈争失明后陪着她的都是谈舒婷,而能对谈争造成长期伤害且谈争难以摆脱的身份,恐怕也就只有她的父亲了。
更何况,这是烟头的烫伤。
“我的爸爸弄的,他是个畜生,”谈争说着突然扬起了头,空洞洞的双眼似乎透过云层对着另一个人,“我在去市队试训的前一天,被她砸断了右脚的大拇指,骨裂。”
“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这辈子都完了,这是我唯一能离开那个男人的机会了。我也想去省队,但我知道这只是一个警告,只要我和妈妈敢离开他的控制,他就会对我下狠手,这次只是脚趾,下次可能就是小臂,膝盖……”
谈争说到最后,声音中是完全掩饰不住的颤抖,她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窖,身上冷得骇人。
但下一秒,她的身躯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争争,都过去了。”
她信赖地把自己的头埋进贺芃山的胸口,嗅着贺芃山身上淡淡的膏药味,听着贺芃山强健有力的心跳,逐渐平静下来。
“不,没有过去,”谈争咬牙切齿,口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妈妈带着我从青垵逃到了和洲,但那个男人又跟了过来,几天前还用凳子砸了妈妈的背……”
“我一定要跑到世界上,我要站得很高很高,我要让这个畜生付出代价!”
谈争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贺芃山感受着胸口传来震颤,收紧了双臂。
“好,如果你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我会用尽全力来帮你。”
谈争突然挣开了贺芃山的双臂,仰头对着贺芃山的方向,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眼球转动,对着心跳的来向,用手抚着贺芃山的心口。
而此刻的贺芃山被谈争的动作激得完全不敢动,脊背完全僵硬,连四肢都忘记了该怎么摆放。
谈争感受着掌心突然变快的心跳,声音极近温柔。
“我好想看看你,看看你被我的动作惹得脸红心跳的样子,可是我看不到。”
贺芃山一下抓住了谈争不安分的手,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右手带着谈争一寸寸掠过自己的轮廓:“我好像没长残,不信的话,你可以摸摸。”
谈争的手被贺芃山粗粝的大掌裹着,指尖触及贺芃山皮肤的时候,感受到一阵凉意。
鼻子,双眼,眉毛,最后到嘴唇……谈争被指尖柔软的触感烫得收回了手,但贺芃山却固执地抓回了谈争的手,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争争,摸完了,要负责的。”
田径场上很安静,安静得只有星星在天上闪着。
谈争轻笑:“好,我负责。”
贺芃山看得清楚,谈争无神的眼里,此刻装着天上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