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揽月楼斗拱角檐下银铃轻振,危楼耸翠,飞阁流丹,雕栏玉砌,此般贝阙珠宫,普天之下无出其二,长安城内的王侯将相,但凡置酒设乐,莫不青睐于此。
二楼潇湘阁雅间,吴门画派绢本山水罩着暖色的灯烛,青花瓷灯座绘着风流俊逸的潇湘辞赋,竹香氤氲,曲水流觞之间,七位文党核心官员列坐其中。
因是私人宴请,文慎未着官服,而是穿的一件鸦青色缎袍,襟口缀一颗皎白莹润的珍珠扣,披一件塞外驼绒织金锦,长发用一枚乌木簪随意簪起,素色束腰上挂着一枚特殊的坠子,仔细一看,居然是颗青梅核。
甘密曾经还调侃过他,明明是家财万贯的贵公子,却不爱佩玉戴印,偏喜欢坠一颗平平无奇的梅子核在身上,多掉价儿。
文慎却只是笑,并不反驳,也不作解释。
雅间的暖光落在文慎素白的脸上,让甘密回想起多年前还在国子监求学的时候。那时文慎作为江南富商文氏的嫡次子,和身为五品官子的他同列。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年少,文慎长得漂亮,又借住在将军府,学堂里的人都爱和他坐一起。甘密只想读书,并不在意别的,也从未去争取过文慎身旁的位置。
可是有一天,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那年冬至的清晨,他刚抱着书走进学堂,便看见文慎穿着一件兔绒交领长袄,趴在窗边安静地睡觉,那天有个很不错的天气,温暖的晨曦越过窗棂洒在文慎莹白红润的脸颊上,让这个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的外乡人显得非常可爱。
他忍不住在浅眠的文慎身边驻足。
然而没等他想好要怎么开口和他交朋友,那桀骜不驯的绥安侯世子就跑进来把文慎两下给晃悠醒了,文慎似乎很粘他,被晃醒了也没站起来,而是往绥安侯世子的怀里一靠,怎么也晃不醒了。
那时候甘密其实就很想阻止虞望,离早课还有一会儿,何必非要将他晃醒?虞望每次来找文慎,既没有功课要问,也没有东西要拿给他,纯粹就是在浪费文慎的时间,缠着文慎让文慎陪他瞎玩儿。
甘密不常与人攀谈,后来才知道,虞望到处跟别人说从江南来的文小少爷是他亲手养大的小青梅。从那之后,甘密对虞望就愈发反感,青梅本指女子,文慎也不需要一个纨绔来养大,虞望这样说无非是想败坏文慎的名声,长此以往,哪里还会有名门望族的小姐愿意嫁给他?
再后来,虞望奉皇命率兵出征,前往雁门关抗击匈奴,那时候他是真心为文慎感到高兴,他终于能摆脱虞望的桎梏,在长安城自由地长大。
他看着文慎三元及第、远赴江宁府做出政绩、回到长安城平步青云、加官封相、布新猷、除旧政,仿佛他自己也与有荣焉。
然而。
然而不久前那道圣旨几乎如五雷轰顶般降临到他平凡的一天之中,他怎么也想不到,宣帝竟会这般折辱一个尽瘁事国的贤臣。
黄钟毁弃,国将不国。
“这箭的来历很难查下去,西北胡木的流通范围太广了,几乎每个世家大族都有一批胡木建筑。”
“我觉得我们思路错了,箭矢固然重要,但这也很可能是凶手留给我们的障眼法,专门用来拖延时间的。老夫以为,从已经遇害的五个人来看,此事跟虞府脱不了干系!”
甘密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看向文慎:“道衡,我也同意杜老的想法,这么大的动静,还能不留下蛛丝马迹,只有传说中虞望的贴身暗卫才能做到。”
“兹事体大,师兄,慎言。”文慎素白的指尖有节奏地轻敲青花瓷,杯身发出清越的琤琤声,“虞子深要真想清算当年的事,没必要秘密射杀,一句话的事,皇上就能把二皇子送到行刑台上引颈就戮。”
“道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甘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慎从来不会说这种侮辱皇室、大逆不道的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文慎冷声道,“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镇北侯,我等还是不要妄议为好。”
“那道衡有何高见?”甘密心中不悦。
“高见称不上,但我这里确实已有些眉目,否则也不会急着让师兄进京。”
“哦?”杜尚书捋捋长胡,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