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十六年前,铜钱巷还是这镇上最热闹的巷子。
巷中门户关系和睦,邻里街坊皆为亲朋好友,那一方铜钱池更是相当吉利。外头来的年轻人都喜欢往里掷上几个铜板,好沾沾喜气,求升官发财、知遇良缘。
本该一直如此,然而变故突如其来,把铜钱巷搅得一团乱。
“……有一天,我们家养了八年的狗叼回来个黑布袋子。”
季老爷一提到袋子,脸色竟一下就白了,紧紧攥着手心。
“那布袋子有个六七岁小孩那么大,淌了一路的水,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
季老爷本以为里头也许是什么垃圾之类别人不要的东西,何况家里那条狗平时就喜欢往回叼东西玩,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全当是狗儿调皮不懂事。若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便同杂物一起扔了,有的话,就差人寻寻失主。
可他正打算打开看看,布袋子却突然动了动,里面还发出小孩的声音,像是在哭。
他一想糟了,这是有人把孩子套起来,扔河里自生自灭了。
“我连忙把袋子打开,满心想着这孩子还有口气,说不定还有救……”
可那里面哪是什么孩子。
袋子里只有条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怪蛇。
“怪蛇?”洛凕眉头一皱。
他基本可以猜到这所谓的怪蛇是什么,于是稍微看了一眼齐清轩,心中略有担忧。
好在齐清轩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而季老爷说着,光是提起便手打着哆嗦,额头直冒冷汗:“那蛇长得太吓人了,我……我没敢细看,就赶紧把它扔了出去……”
“扔在哪了?”洛凕便问。
人没再接着说话,连嘴唇都憋得发紫,嘴巴一张一合,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直到半晌,季老爷也还支支吾吾的,眼神左右飘忽,额前已经被汗浸湿,碎发紧紧粘在上面:“扔在……扔在了……也许是镇外……”
“门前的铜钱池里。”此时另一个声音答道。
洛凕循声望去,只见那之前在门后的另一个人正站在厅堂门口,手里还端着茶水盘子。
那管家上前将盘托在八仙桌上放好,便继续说了下去。
“老爷让我把袋子绑上石头,沉到池里去,别告诉任何人。还叫我把狗送去屠户那宰了,再随处找个地方埋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带回来。”
“小顾!”
季老爷猛一捶桌,语气即愤怒又惊恐,好像什么天大的秘密被透了出来,呼吸一阵急促,脸色青白交加。
“老爷!您也该认了!”顾管家悲愤地看着季老爷,“您回回都搪塞过去!连寺里的高僧都不告诉!每天只管自己贴那些没用的符寻个安心,这样下去,这事怎么才算个头!”
“别说了!”季老爷大呼一声,而后又倒抽好几口气,抓着胸口慢慢歪在了椅子上,“别说了……”
他气息微弱下去,头一垂,竟直接昏死过去。
洛凕料不到这般发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天师先去看看铜钱池吧。”顾管家深深叹了口气,“我把老爷安顿好就来找您,再把后面的事说清楚。”
*
铜钱池前。
“水淹不死我,但我也爬不上来。”
齐清轩站在池边,隔着斗笠看着肮脏浑浊的水面。
“清轩……”洛凕想安慰些什么,却又只叫出了名字,紧接着话便全部哽在心头,再吐不出半句。
这巷子里哪有什么真的妖魔邪祟,有的只是人心中的恐惧和无知,遂而生出心魔,才将铜钱巷变成如今人去楼空的样子。齐清轩轻描淡写地说在镇上流浪了两年,可有这么一个开头,就是想也知道,他这两年过得多么不堪。
失去了龙角,没了法力,连绑上的石头也挣脱不开。便就这么被困在不过两三丈宽的铜钱池里,熬过了整整两年暗无天日。
“齐哥你……后来怎么样了?”李言清小心地问。
“没什么好说的。”齐清轩平淡道,“无所谓,反正我还活着。”
天上笼着层淡薄的阴云,雪还是那般飘着,被寒风吹得摇摇晃晃,不着痕迹地留在各处。穿巷而过的风把季家门前的灯笼吹得明明灭灭,那串木珠被一并带着刮在门上,蹭出噪耳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