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怔了一瞬,终是长叹一口气,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顾长渊扶到背上,可即便如此,背起的瞬间,他仍旧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那一层层绷带下微微渗出的湿意。
他不敢再多想,屏住呼吸,稳稳地背着背上的人往小校场快步走去。
夜色沉沉,小校场依旧冷清,山风穿堂而过,带着落叶翻飞,在空旷的训练场上投下破碎的影子。
陆棠仍坐在双杠下,披着一袭黑色披风,膝盖蜷起,双臂环抱,整个人都陷在夜色里。
秦戈顺着指引,极为小心地将顾长渊放到陆棠身旁,看他调整好姿势靠稳后才悄然退下。
顾长渊调整了一下姿势,靠着铁柱,缓缓吐出一口气。陆棠依旧维持着最初的姿势,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有过片刻游移,仿佛并未察觉身旁多了一个人。风吹起她垂落的鬓发,露出苍白的侧脸。她瘦了许多,眼下浮着一层青影,唇色也干裂发白,像是几日未曾合眼。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半晌,低声问道:“还不打算哭吗?”
陆棠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像是没有听见,风仍在吹,夜色沉沉,校场陷入无边的静寂。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哭有什么用?”声音很低,带着一点干涩,像是被山风吹散的尘烟,轻飘飘的,几乎要融进这夜色之中。
“有用。” 顾长渊答得很笃定。
陆棠终于轻轻侧过脸,回望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说得倒是轻巧。你父亲还在,自然说得出这样的话。”
顾长渊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缓:“是,他还在。”
“可你知道的,” 顾长渊靠着石柱,夜风拂过他的鬓角,他的声音低沉而轻缓, “我不是没有反复想过,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我会如何?”
陆棠没有作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从小跟着他学兵法,学如何掌局,如何带兵,如何取胜。” 他声音很轻,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情绪,“可也没人能教我该怎么送他最后一程。”
她怔了一下,眼神微微闪动。
“他现在还在,可终有一天,我也会站在你的位置。”顾长渊微垂着眼,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某种注定会降临的结局,“那时,我也会像你一样,明知哭没用,却还是要哭一场的。”
陆棠的呼吸微不可闻地滞了一瞬。
“所以。” 顾长渊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轻柔而温和,“陆棠,你想哭,就哭吧。”
陆棠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想笑,可嘴角却怎么都抬不起来。只咬着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你不是该劝我振作吗?说我身为寨主,应当镇定自持,带大家走下去?”
顾长渊轻轻地笑了一下,嗓音微哑:“你已经在做了,不是吗?”
陆棠怔住。
“你不需要我的提醒。” 他语气平缓,却带着温柔的坚定,“你已经做得很好。”
陆棠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指节轻轻收紧。
“可我就是做得好……才不能哭。” 陆棠的声音极轻,几乎是喃喃,“哭了,会有人害怕,会有人觉得,我靠不住。” 她缓缓抬起手,覆在自己眼上,指尖冰凉。风掠过发梢,她抬头望向夜空里的星辰,眼泪终于顺着指缝悄然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点温热的湿痕。
顾长渊看着她,勉力抬起左手,轻轻覆上她的头顶,那是极轻极缓的力道,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也像是一种陪伴。
“没事的。” 他轻声道,“我不会说出去。”
陆棠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低声骂道:“……都怪你,烦死了。”
说着,她狠狠地抹了把眼泪,动作粗鲁得像是在抹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泪水怎么擦都擦不干,反而越落越多,一滴滴落在顾长渊的手背上,热的、沉的。
他低头看了一眼,终究还是没有收回手,只是安静地,静静地陪着她。
夜色沉沉,天地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