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最近有点奇怪。
陈淮之整理完笔记,瞥向那身毛茸茸的侧影,拿着笔久久没动,一脸为难地抠手。
“在想什么?不会写吗?”他问。
“啊?”笔啪嗒一声掉到地上,沈清嘉刚捡起来,就听陈淮之轻敲桌面:“坐过来。”
为督促她写作业,陈淮之挪了张木桌作陪,两人位置不近不远,一高一低。沈清嘉犹豫片刻,踢走矮桌的专属红凳,扛了把饭桌的靠背椅,挨过去,高度勉强与陈淮之持平。
陈淮之拿过她的卷子。卷面干干净净,比外面的雪还要白上三分,崭新得像从印刷厂出来的,只有信息区写了个班级姓名。
他几乎是气笑了,合着在这坐了那么久,是真的纯在发呆。
本着循循善诱的原则,陈淮之压下不能发泄的火,咬牙耐心问:“哪不会?”
沈清嘉手指了几个地方。
那还好,不多。陈淮之粗略扫了几眼,刚组织好语言。
沈清嘉突然说:“除了这几个,都不会。”
“……”
陈淮之无语后仰,就多余问这一句。
侧身瞧她,小朋友估计也知道自己很过分,认错低下脑袋。观察之余,陈淮之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转笔速度慢下来。
初中学业压力不算很大,但绝不比小学轻松,最明显的体感是记忆抽背占了不少课后时间。陈淮之分不出精力,只有像现在的周末,才有机会把人抓来好好问话。
前不久开了期中家长会,他有点好奇,和何温妤打听了一下。何温妤笑着回忆,说沈清嘉在学校里表现很好,老师们评语是清一色的内向懂事,成绩也很不错,语数各考了98和99。
那为什么平时简单的题不会写?
难不成还是个隐藏的考试型选手?
想到之前几次的开小灶,陈淮之又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会儿她正在学十以内加减法,这个阶段大部分同龄人都得靠具象的事物和情景辅助计算,譬如做5-1的数学题,要问他们桌上有五个苹果,拿走了一个还剩下几个。但沈清嘉不需要,只捣鼓手指,《口算题卡》就能写得飞起。
周围太安静了,沈清嘉试探扭头,冷不丁对上他打量意味明显的眼神,心下一惊:“怎……怎么了?”
“你现在的话啊,越来越少了。”陈淮之微眯起眼。
“有吗……”
陈淮之煞有介事般点头:“听阿姨说,你这段时间特别乖,回来连动画片都不看了,只顾着写作业?”
潜台词是根本不像她能做出来的事。
沈清嘉坐直身:“我这样……不好吗?”
陈淮之叹气。
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好,省心又省力,能讨大人喜欢,还可以免掉不少麻烦。但过分的缄默、沉闷,又实在不应该出现在这么一个正是最活泼好动的小孩身上。
这种靠自我压抑来被迫成长的方式,他太熟悉。
沈清嘉有点摸不透他的意思,以为说错了话。不过陈淮之没给她道歉的机会,换了话题:“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沈清嘉没什么底气补充:“学校挺好的,很……开心。”
说完腰就塌了下去。
有在幼儿园打下的底子,小学功课应付起来很轻松。她近期的异常,无外乎是想和陈淮之多待一会儿。
知道他忙,她没以玩作为托辞,排除各种方案后,辅导功课是最安全、最不会暴露的形式,尽管拿捏程度也是一种考验——太难的题怕演过头,太容易的怕他嫌弃自己笨。
沈清嘉偷偷撩起眼皮,屏住呼吸。
陈淮之神色平平,看不出是信还是没信。
片刻后,他拿起她的铅笔:“那先从这类题开始。”
沈清嘉紧绷的头弦顷刻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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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后最值得期待的假期就是元旦。今年元旦落在星期五,连着周六周天,总共有三天假。众人听完放假安排,一个个像脱了缰绳的野马管不住,负责最后一堂课的任课老师和班主任结伴做苦命鸳鸯,成了劳苦功低的冤大头。
回家路上,周岁兴奋甩着沈清嘉的手臂:“清嘉清嘉,这次放假你要去哪里玩吗?”
沈清嘉微怔:“还没有。”
“这样啊。”周岁语气颇为遗憾,见她兴致恹恹,转而分享起快乐的事,“我爸爸妈妈说打算带我去市中心的游乐场玩,还说要去吃麦当劳。平时他们防着我偷偷买这些垃圾食品,讨厌死了,这次我一定要吃个够!”
“那很棒哎。”沈清嘉笑笑。
周岁嘿嘿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你现在还待在那个哥哥家里吗?”
“嗯。”
“不想原来的家吗?”
老实说,想得很少。
沈清嘉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与家没了联系,可能是从一封封发出久久才回的短信,也可能是一个个能打通却无人接听的电话。独角戏让她减少牵念,陈淮之成了手机通讯录最常用的联系人。
沈清嘉从陈淮之那淘来一些书,学会了一个成语,叫寄人篱下。这个词有点贴合如今的处境,但她并没有感受到仰人鼻息的局促,只有爱和包容。以至于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待在陈家快大半年。
思及此,沈清嘉放轻语调:“还好。”
随后扬起一抹真心的笑容。她是真的快乐。
快乐的前提是无事一身轻。
没有计划的沈清嘉选择闭门不出,用几个小时解决了全部假期作业,所以当陈淮之习惯性来辅导的时候,她根本掏不出新的东西。
林一帆放下游戏手柄,往嘴里塞了颗樱桃,吞吞吐吐道:“我说,这才放假第一天,那么勤奋做什么。”
“哎,你俩怎么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