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没有停止流泪的双眼获得仅剩的余力,瞪成圆润的弧度,清澈倒映太子的模样,浓重的不舍溢于言表,像是要将太子的音容笑貌永远记住。
太子看着秦琢乖巧可怜的模样,怒火稍缓,妥协似的道,“即使你主动想去文会,我也保证不允许你去,这次能放心了吗?”
秦琢愣住。
什么意思?
难道第一次承诺不再逼迫他去文会的话,实际是给他挖坑?
哪怕不逼迫也能利诱?
现在才是真心实意的承诺。
秦瑞,你有没有心?!
秦琢自以为的愤怒,只是眸光微闪,威力甚至不如东宫池塘的鲤鱼吐泡泡。
太子感觉到怀中人的情绪逐渐平静,双手托住秦琢的肩膀和膝盖,起身前往内室,“既然不去文会,学堂就不能再敷衍。”
他故意恐吓道,“如果夫子再告诉我,你以各种理由逃课,我就陪你去学堂。不仅完颜磊和魏子壮要被你连累,七弟、八弟恐怕也要嘲笑你许久。”
穿过小门就是秦琢在东宫留宿的寝殿。
叶墨寒和罗白殷勤打帘,见昏睡的九皇子抓着太子的衣服,他们也不敢硬掰,只能小心翼翼的抚摸九皇子的手背,期待九皇子能自己松手。
“别管他。”太子摇头,顺着衣袍牵扯的力道坐在床边,吩咐道,“传太医,孙太医来处理皮肉伤。吴太医来诊脉,开个调养的方子。”
叶墨寒含蓄的提醒道,“殿下的手?”
太子掀起眼皮打量右手,哂笑道,“没事,疏忽大意。碰到热茶,烫成这样。孙太医顺手包扎一下就行。”
叶墨寒与罗白对视,识趣的没有探究,什么样的热茶能令太子的手烫出完美符合手印痕迹的红肿。
只是暗自感慨,九皇子哪来的蛮力,太子殿下的手不仅红肿,边缘甚至已经变得透明。
即使拿竹条抽打,这也不是一下就能出现的伤痕。
孙太医看见秦琢的脚腕,表情立刻变得愁苦,忍不住道,“九殿下虽然年轻,但是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自己。”
折腾一场,多养十天,何苦呢?
罗白赔笑道,“九殿惯常好伺候,只是从未受过委屈,这次才格外恼怒。您看能不能尽量用些味道清淡的药膏,九殿下五感敏锐,味道太重,恐怕会难受。”
孙太医还没说完抱怨就开始后悔,见罗白给他台阶,忙不迭的接过去,仔细解释怎么观察九皇子的伤势变化。
谁都没想到九皇子这场病来势汹汹,始终不见好,高热昏迷三天,只能勉强灌些浓稠的米汤和药汁。
第四天,秦琢悄无声息的睁眼,茫然凝视头顶的深蓝床帐。
这些天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
既能听见太医和宫人的轻声细语,知道太子经常来看望他,亲自给他喂药擦汗。秦瑢和秦璟也来看望过他,好像秦环也来过,太子却没允许秦环来见他。
又清晰的感受到惊闻太子不是祥光帝的亲儿子,凄惨葬身火海的恼怒悲痛。然后是知晓祥光帝驾崩,契丹攻破京都,秦璟殉城而亡,秦珑弃城而逃,大玄国号已断的茫然。
他究竟是谁?
祥光二十六年的九皇子秦琢?
瑞宁五年的皇帝秦琢?
“九殿下!”罗紫揉了揉红肿的双眼,惊喜道,“您终于醒过来了,我这就遣人告诉太子殿下,这个好消息!”
秦琢安静的看着罗紫一瘸一拐的跑远,心中明白,罗紫这次没被别人替代就是好事,难免要遭大罪。
他闭上双眼,嗅到床榻散发清淡的草药香味,窗边偶尔传来丝丝缕缕的竹香,感受到枕头柔软蓬松令人沉醉。
太子嫌弃玉石做枕头冷硬,于是东宫的宫人就用最好的棉麻丝绸制作软枕。
秦琢最喜欢这样的软枕,他成为皇帝之后,曾下令收集各种软枕,奈何曾经沧海难为水,永远都找不到记忆深处令人沉醉的舒适。
这些天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懵懂中痛彻心扉、惊怒交加、茫然无措的情绪,此时都像被千缕薄纱覆盖。
虽然记忆依旧清晰,情绪却不再真切。
秦琢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究竟是进入幻梦,又或是大梦一场,徒增没必要的烦恼?
他猛地睁开双眼,起身下床,忍着脚腕的痛楚,前往与寝殿相连的书房,生疏握笔,写下逐渐褪色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