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实在很难想象白厄摆出一副“你完全可以依赖我”、“这些事情由我来做就可以了”的样子,宽容,勤劳……像妈妈。
“我们……要进城吗?”过了一会儿,白厄问道。
我迟疑了一下。
以我的霉运,很难进城。
我语气勉强:“不一定能进去,但逛一圈改善生活应该没问题。”
“嗯?”
“你忘啦,我特别倒霉的。”
“哦对,确实是这样。”白厄经过提醒,才一副反应过来的样子。
“我是不是拖累你了?”我问。
白厄震惊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念头似的。
男孩很快想通了其中关窍,但他仍然语无伦次,着急忙慌地向我解释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哎呀……你怎么这么想,我从来没有这么觉得过。我、我……还觉得自己是你的拖累呢。”
我看了他一会儿。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震惊变得忐忑、羞赧,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直说了什么。
魔王大人有大量,不和凡人计较。我哼笑一声,凑过去牵住白厄的手。
经过一段时间的流浪,剑茧和细小伤痕填满他的双手。牵住他时,我下意识摩挲他的手掌,感觉到那份粗粝,猛地有点心酸。
——我一直都觉得他是一只在爱里长大的白毛小狗,不知道世界上有坏人,细皮嫩肉的,本来就不应该吃苦。小白应该在阳光明媚的鲜花地里打滚、奔跑、扑蝴蝶,天真一点,浪漫一点,活泼一点,这才像他。
我想起两三年前,昔涟问我:“阿秋,你知不知道爱是什么?”
我说不知道。
昔涟一边笑着假装叹气,一边玩我的头发:“神子不懂爱是很寻常的事嘛……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天生就懂怎么爱的人哦,只是一直没有人为你圈定爱的范围。唉,真嫉妒呀!那个人会是谁呢?”
那时,我只是古怪地看她一眼,觉得自己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奇怪的话题。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至于现在……听不懂。我只是个十二岁小孩,不知道胡乱承诺的后果,听不懂复杂的论点很正常。
我默默地捏白厄手指的关节。他说有一点痒,脸上是控制不住的笑。
我没有反问他为什么表现得那么不安、也没有追寻他内心涌动的情感来自何处,只直视他的双眼,心跳如雷、却又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既然这样,那就……我们来做一个约定吧!”
——说出我的渴望,也说出他的念想。
约定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口头承诺,但我乐此不疲。毕竟是他说的话,怎么相信都不为过。
“好!我们约定什么呢?嗯……不管了,先拉勾,不许反悔。”
“嗯,绝对不反悔。”
我勾住男孩的小拇指,两个人的手指勾在一起,随着落下的话语晃动。
树林的阴影后退着,日光渐渐褪去,沉闷的夜色笼下来,我们双手稳稳勾在一起,一步步向前走,走进那片未知的黑夜。
我说:“从今天起,我和白厄永远不会分开。我们一起走到最后。”
灵光一现。总觉得这句话,我也曾对谁说过。来不及思索更多,我向身旁的男孩子许下相似的誓言。
“嗯……这样还不够!”白厄皱皱眉。
“那就再加。”
“永远不可以骗人,永远相信对方,不可以随便丢下另一个人。”他说。
“好哦。那我们是不是会死在一起?”
“不要一上来就做这种假设嘛,我们会活下去的。但是……如果有一天遇到危险,你先逃跑,我留下来,这样就没有谁能伤害到你了。”
我抿了抿唇,为这份沉重的心意感到喜悦。几乎是与此同时,我察觉到强烈的自毁倾向在白厄的话语中绽放开来,像花期过去便自然坠落的花一样,轻飘飘地、悄无声息地坠地,成为无法再呵护的既定事实。
白厄同样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假设更加残忍。
他歪歪头,像是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从何而来,最后只好皱着眉毛盯着我看。
看我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子啊。
我面无表情地捏他的手掌,见他终于吃痛、知道叫唤“快放开快放开,好痛好痛”,我才松开手,满是警告地告诉他:“不准再说这种话,也不要做这种假设。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有事。”
话音刚落,白厄顿时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说道:“明明你也这样,不可以说我!”
“死可是很痛的,”我琢磨了一下,觉得还是恐吓他一下更合适——做人可不能对待性命态度轻慢。他又不是什么为了使命奉献自我的祭品,为什么要把为谁而死挂在嘴边呢,反正我不喜欢,“特别特别——特别痛!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狗会痛得满地打滚,变成灰毛小狗的!所以不可以随便说自己愿意去死。”
白厄沉默下来,牵在一起的手轻轻颤抖着,好像真的有点害怕了。
太阳彻底落下了,最后一寸日光从我们的世界褪去。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树林,我们已经完全走出哀丽秘榭的范围了。
白厄还没发觉变化,或许他已经没心思仔细分辨那些了。我看他好不容易脸上有了笑容,便歇了提醒的心思,一言不发地牵着他向前走。
不远处的废弃城邦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命运三相殿,雅努萨波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