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城的学堂不少，但凌城是贺国旧都，办学堂的大多都是官商，普通人家上不起。
唯有一处教作画的学堂不同。
“青青学堂”内，几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小童在院中奔跑，手里的画纸被风吹出褶皱来，跑在最前面那个双手将画纸递给躺在摇椅上的人。
“二师父，你快看看我画的这条龙是不是比他们画的好！”小童说话抑扬顿挫，像在朗诵什么诗文。
躺在摇椅上的人睁开了眼，接过画，看了一眼那黑不溜秋的泥鳅，他又闭上眼，道：“什么二师父，你们的师父只有一位，别乱叫。”
想了想，他忽然又坐起身，笑道：“你师父画技如此高超，林子，你怎么学成这样，究竟有没有好好听课？“
这小童是最调皮的一个，他伸手抽回自己的画纸，哼了一声。
“你这个半吊子懂什么！作画的最高境界就是‘似而不像’，再说，你见过龙长什么样吗，你凭什么说我画的不好！？”
“我虽然没见过龙，但我见过泥鳅。”
“你！！”
这么大的孩子自尊心最强，一生气也控制不住自己，小童撕了画纸，扔了漫天白屑，指着人说：“你这只死泥鳅，你还不如泥鳅，你小心我让王二狗来收拾你！！”
赵归弈皱起眉，神情严肃起来，他站起身，道：“谁教你说的这些话？王二狗又是谁？你可知何为君子不言——“
话还未说完，赵归弈就打住了，抬眸间瞧见从书堂走出来的人。
“青儿！”赵归弈朝前两步，迎向穆幼青。
穆幼青怀里抱着裁好的画纸，抬头就见一群小童抢在赵归弈之前，像一阵风一样朝自己跑来。
赵归弈站在原地嘴角抽了抽。
穆幼青一笑，弯腰道：“不是让你们去吃饭吗？都在这里做什么呢？”
撕了画纸的小童叉着腰，回过身指着赵归弈道：“师父，他说今日师父教我们画的不是龙，是泥鳅！”
赵归弈缓步走来，忙摆着双手，道：“我可没有，林子你这小娃娃怎么乱说呢。”
赵归弈觉得这些小孩虽然能在他们的学堂免费学作画，但他们几乎都来自屠夫猎户之家，带着满身市井俗气，他正想和穆幼青商量，从今以后，他也给这些孩子上课，教些四书五经什么的。
但赵归弈细心，他从穆幼青盯着自己的眼里瞧出忧愁来。
赵归弈一想，转身对在远处练剑的少年挥了挥手。
那少年刚好瞧见，于是收了剑走来，少年一身白衣，身长背挺，走到赵归弈身前给两人行礼。
“青儿姐姐，归弈哥哥，有什么事吗？”
穆幼青被几个小童牵着手，有些心不在焉，赵归弈对少年道：“阿炳，今日不用练了，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先去吃午饭吧。”
阿炳点了点头，带着一群小的离开。
赵归弈瞧着穆幼青，伸手撩了撩她的鬓发，“青儿有心事？”
穆幼青抬起头，眉心微蹙，半响才道：“你想回去吗？”
赵归弈知道穆幼青那些解不开的小心绪，于是一如往常，道：“我的家在这，你让我回去哪？”
“回京城，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这句话穆幼青说过许多遍。
穆幼青一直觉得，赵归弈本是金玉养出来的太子，整个天下都应该是他的，他是端坐高台的君王，是淤泥都不敢沾染的清莲，而她却拉着赵归弈的手，带他踏进尘世，落了满身世俗，还得经历人间疾苦。
好像赵归弈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属于我的，全都在这呢。”赵归弈低下头，摸着穆幼青的头发，“皇位也好，荣华也好，它们都不属于我。”
半响，赵归弈又温声道：“谢谢你青儿，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穆幼青将头埋在赵归弈怀里，两个谁也没在说话，良久，穆幼青才抬起头，勉强笑道：“归弈，有客人来了。”
赵归弈来到前堂，看见两个熟悉的背影，眼睛一亮，喊道：“江祁，花冕！？”
那二人转过头来。
江祁立刻迎上来，笑的开心。
“二哥！！”
赵归弈望着江祁的样子更是一惊，他一手拍在江祁肩上，道：“多年未见，你长成个大人模样了！”
江祁笑了笑，成熟稳重道：“二哥倒是没变。”
花子酌抬着茶盏，见到赵归弈，他老毛病就犯了，“这位如今是当今圣上，赵公子直呼其名，怕是不妥吧。”
赵归弈愣了愣。
他和穆幼青离开的第二年，江祁就登基做了皇帝，赵归弈低头笑的欣慰，俯身就要下跪：“草民失礼，罪该万死，草民叩见圣上。”
江祁两步上前，一慌张也跟着跪下去，“二哥这是做什么！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这江山是你让给我的，你给我下跪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
花子酌自知玩笑开大了，想要缓解两句，他放下茶盏，手却碰到了什么，回头一看，见一个小女孩站在身后，仰面望他。
花子酌眨眨眼。
他看这小女童，那水嫩嫩的大眼和赵归弈如出一辙，小嘴巴又和穆幼青一模一样，这显然......
花子酌瞳孔骤缩，回身看了一眼赵归弈。
小女童拉了拉花子酌的袖子，嗓音稚嫩，“你身上有很香的药味，你是‘贺生药铺’新来的活计吗？”
“我......”
赵归弈听见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叫道：“念儿，不许无礼。”
赵归弈扶江祁起身，自己跟着站起来，他走到花子酌身旁，牵过赵念，道：“这位是刑部尚书花子酌花大人，快给大人行礼。”
赵念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又重新端端正正跪下，小手一杵，朝花子酌磕了个头，花子酌赶紧伸手把赵念扶起来，“没这么多礼节，快起来吧。”
此话刚说完，就听身后又一个稚嫩，又有些冷的声音道：“他就是当初狠心杀父亲的人吗？”
闻言，花子酌和江祁都回头看。
见又一个小女童站在门前，怒气颇深地盯着花子酌。
江祁瞧出两个小女童长得一模一样，笑道：“二哥好福气，有这么可爱的双生女，还生的和二嫂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