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风吹,是什么动物在那里行走挪动。
“是人吗?”
“多半是。”
“不是虎熊之类的野兽吗?”
“不,虎熊独行,您看那些摇动的树,连成了一条线——要么便是鹿群,但鹿不会走得这样慢。”
素婉定睛去看,果然,从山尖上往下,在晃动的草木中,约莫有数十个移动的点。
差不多就是一队人马的数量。
阿伦看到了,自然其他将士也都看得到。
他们原本已然开始小声交谈了,然而此刻一切都重归安静。
风从草木间瑟瑟吹过。
鸟雀的叫声零星响起。
在这样的宁静中,那群人走到了山谷底部。
他们果然也没有穿全套的铠甲,甚至连军旗都没有打,或许因为为首的骑马将军威信卓著,他们还能勉强保持队形,但士兵们只是低着头行路,连抬头看看周围有没有埋伏的劲儿都不想出了。
但瞧着战袍,的确是晋军无疑。
素婉深深吸了一口气。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晋军——仍然是敌人。
这次轮到她来决定他们的命运了。
她注视着领兵将军的面容,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笃定。
吕麓。
晋军骑将,凶猛冷酷,不择手段。
晋军攻陈国的第一年,就是他派人掘开了陈国都城边的白龙江。
江水淹没了数万百姓和他们的房宅田土后,泡塌了陈国都城外垒的一角。
虽然此刻的他,还是二十多岁出头的模样,但这张面庞,在生满胡须、皱纹和伤疤后,会带着傲慢的神色瞥着她。
“娘娘是我们大晋的娘娘,竟还当自己还是陈国公主,替他们说起话来?要说起来,陈国已经没了,公主不公主的,和民女有甚区别?”
在他的帐中,拘了她的两个幼妹,另有一些宫女民妇,那就说不清了。
国破家亡的女人,她们的生命都像是一个笑话,哪里还有尊严可以提?
那一世,她若没有早早被送给晋帝,想来也是如此,被哪个将帅捉去当做玩物——怎么可能愿意呢?但若不想死,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们为了活命只能忍下去。
可是忍下去也活不了多久!
到素婉被逼死的时候,她们两个骨头都早冷了。
晋国皇帝不会介意心腹爱将玩弄几个亡国公主。
同理,他的将军也不介意用公主的身体来犒赏得力的部下。
素婉没问过她那两个妹妹是怎么死的,那时她救不了谁,她只能牢牢记住毫无用处的恨,可再没有别的本事。
大晋统一天下的功业固然是很好的,然而那功业的碑下筑着无辜妇人的白骨。
她们在耻辱和折磨中痛苦地死去,伤害她们的人仍然四海扬名,官运亨通。
她们应该成为代价吗?要她们成为代价的人,天然就可以成为某一种正义的化身吗?
如果是一个品行正派的人去执行这种正义,原本惨死的祭品们,是不是有机会活下来?
如此——品行不正的人,与其让他们活到晋军南下成为祸害,不如现在就让他们死!
于是她指指吕麓,对千户长道:“把他的头剁了。”
千户长愣了一下:“小主子,不抓活的吗?先时您不是说,要抓几个南国人给他们的主人带话吗?”
“别人可以活,他得死。”素婉发狠地说。
千户长有些讶异,他们一向听说阿苏如是个仁慈的姑娘——这么一位主子竟然咬牙切齿要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去死。
那人究竟是多该死?
他想不出她非要杀了那人的理由。
大约就是看他位高权重,取了他的性命,其他人就会软弱会四散罢。
千户长这么想着,于是对素婉的决定并无二议。
她的命令就这么传下去了。
而在乱军中杀人,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一支有组织地撤退的军队,自然会千方百计地保护自己的主将,但一支已成惊弓之鸟的军队,却很难在敌军有目的的攻击中保护将军。
千户长发出进攻的呼号时,晋军瞬时就炸了窝。
自然有人警惕地抬头往山上眺望,试图找到敌人的踪迹,但更多的人却是想也不想就试图跑掉的。
有人掉头逃窜,有人向前冲刺,有人假装受伤翻下山坡躺平装死。
吕麓与身边几个骑马的亲兵对视一眼,也顾不得其他人如何了,直鞭马向前,踩倒自己的兵士也毫不顾惜。
这不是素婉所知的大晋精锐应有的表现。
但他们的确这么做了,而且,吕麓带的那一票人,几乎是要成功逃出去了。
如果不是山谷那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的话。
或许是出于谨慎,或许是因为恐惧,他在听到马群奔驰的声音时,犹豫着勒了一下马。
就这一下,阿伦提着绳索追上来了。
她没有弓箭,也没有马槊,甚至连链锤,在逃出火场的时候都扔掉了,但她还有每个军士都会带着的绳子!
她一边催马疾驰,一边把绳子打出了一个活扣。
素婉在山坡上,看着她抛出的绳套,轻飘飘落在吕麓的脖子上。
绳索优美的弧线,瞬时绷直了。
阿伦的战马急停,吕麓就从他那奔跑的坐骑上飞了起来,在护卫们惊骇的眼神中飞向阿伦,划过她的头顶,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着,大概是想爬起来罢。
然而阿伦没有给他机会。
姑娘的战马高高起扬,巨大的马蹄落下时,正踏在吕麓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