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绾大概在赫鲁纳住了几个月,后林中有一座小钟楼,她偶尔会在钟楼上看书。
那天京大毕业典礼,她穿着学士服和几个室友照相,虞舜英站得远远的给她拍照,眼里都是炙热的欣慰,要不是年纪不对头,还以为他是家长呢。
近日楼下升起薄薄晨雾,她在钟楼上从清晨坐到傍晚,期间有人请她下去吃饭,她不理会,只能将饭菜送上来,连那苦药汤一起。
她闷头喝了,嘴里都是苦味,看着平板上的天文学术期刊,银河浩瀚,她撑着长到这么大,就知道人很渺小。这辈子贫也好,富也罢,他们都不过是洪荒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短暂落魄后,她又如焕新生,身体愈渐康复,请她的导师写了一封推荐信,向Caltech.申请留学。
期间费了一点功夫,各项材料总算寄送到赫鲁纳时,虞舜英拿着东西到钟楼上来找她:“怎么没和我说过?”
“你之前不是问我想做什么吗?我就想继续研究天文。”禾绾还坐在藤椅上看期刊,头都不抬,轻松得像无事发生。
“我是问过,但是你是不是应该和我说一声,绾绾。”
“现在你知道了。”禾绾笑笑,她的气色好了不少,健康、气血充足、浑身充满女人味。
虞舜英的脸色谈不上难看,就是有点麻木,动动嘴唇又叹口气,“你提前和我说,我难道还能不答应吗?绾绾。”
“这件事不分早晚,你早该知道的,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就像你和江榄月,我早该知道的,现在我不也知道了吗?”
“禾绾…”虞舜英颤着眉要来拉她,她后退一步,与他之间划出一个界限:“我早说过,我们走不到一起的,是你不信,虞舜英。”她眼里充满固执。
他咽了一口唾沫却像咽了一口血水,喉头腥味漫开,哑又涩:“这件事,是我不好,但…”
“没有但是,别阻拦我,也别问我,好吗?虞舜英。”
她轻轻靠近,在他面前转半个圈,“你看,我好了,我现在很健康,我打算继续读书,申请了奖学金。但是,医疗费还没得还你,这是我给你写的欠条,至于从前那些店面,你都拿回去吧,我经营得很失败,在你名下或许能多盈利一点。”说着,她从藤椅上拿起一本英文小说,从那本小说的书页里拿出一张欠条递给虞舜英。
——是早已写好了的,算得相当多的一笔债务。
虞舜英盯着那张苍白的欠条,罕见平静,前些日子她病得不行,过往那些暴戾脾气鬼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压制久了,一味不语,反倒不像平常的他。
连宋晚声都说,自从禾绾病重,他成日拉着个晚娘脸给谁看?
“你非要算得这么清楚吗?禾绾,一点余地不留。”
“你知道的,我一直这样。”
禾绾将小说放回原处,靠在他怀里听他胸膛的鼓跳声,“还剩几天,我们可以好好相处,谢谢你,虞舜英,真的,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了,我知道我得感谢你,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对你好,毕竟,我也不剩什么。”
“你不是由衷的感谢我,你只是觉得应该感谢我。”
“禾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头到尾就没看上过我。”他抬起她的脸颊,白皙之下薄薄粉晕,额角绒毛染光,与小时候他见到的那个不服输的禾绾一般无二。
——那股挣扎狠劲,看他如同看垃圾的眼神又回来了。
他想,要不是他有个显赫的家世,她禾绾根本不会看他一眼,她打心底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是吗?回答我。”他捏着她的下巴抬高几分,逼她与他对视。
她却勾着温柔的唇角,眼神还是那么亮。
“你知道答案,虞舜英,如果你没有钱,我又找谁去借钱呢?谁又愿意救我?谢谢你,除了谢谢你,我不知道说什么。”
她竟然踮脚吻了他的唇角,温柔疏离的一个吻,算离别吻?
虞舜英回想很多遍,这个女人从来只说谢谢他,从来没亲口说过爱他。
他自己一厢情愿,将脸送上去给人踩,谁让他贱呢。
禾绾去机场那天,是虞舜英亲自开车送她。前两天她跑出去散步淋了点雨,本来好好的又咳嗽起来,虞舜英被她气得心痛,生硬的一颗心软了下来,脸也越来越黑,眉头显得格外严肃无情。
机场里播报声不断,他替她披了件外套:“房子我都安排好了,去了会有人接你,别住宿舍了,地方小,你这样别把病气过给你同学,惹得人嫌,到时候又过得惨兮兮的,灰溜溜跑回来跟我哭,我的手可伸不到国外,没人给你做主。”
他句句埋汰,禾绾只听着,又不说话,肩上外套拉得严严实实,她拉着为数不多的行李听见机场的播报声往前去,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来不及留给虞舜英。
“绾绾!”他突然回头喊她。
她也回了个头,淡淡、亮亮的眼神,见他跑过来拥住她,响在她耳边的声音炙热颤抖:“现在和我回去见我爷爷,不管他同不同意,我都娶你,你愿不愿意?!”
禾绾不说话,摇了摇头,又笑了笑,岁月静好的容颜莫不如此,割伤了他的心。
她说:“我不愿意。”
“我不愿意,虞舜英。”她又强调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