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当他以为,她永远离开了的时候,心里又莫名涌出了惋惜和遗憾。
直到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惊讶之余,竟然觉得高兴。
人在高兴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是高兴的,像一阵欢跳的风,把眼前的蒲公英吹成漫山遍野的白色伞花。
“你好好待着吧。”半晌,他终于开了口。
“啊?”竹声声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被欺负的时候,身体借给你用。”
“呸呸呸,有我在,你不能再给他们欺负了!”竹声声忆起在竹菁门,父亲不得空时,便让她代为指导师弟师妹们,“这样吧,你喊我一声师姐,我就教你自保之术。”
崔寂师父这一脉,门下全是男弟子,他只喊过“师兄”,没喊过“师姐”。
但她肯教自己,且不收金银钱财、不图修为灵力,喊句“师姐”又有何妨?
崔寂起身,对着虚空合掌一拜:“师姐。”
竹声声听了,极为受用,在他识海里画了个作揖的大头娃娃,而后摸了摸娃娃的大脑门:“师弟真乖。”
“……”崔寂不说话了,他擦了擦脸,不知怎的,格外的烫。
此番灵草收采妥当,崔寂难得没有挨罚。
经此一事,他已把崔雪时当成自己人,自然愿与她交个底。
原来,他们所在的宗门名唤寰日宗,宗主之下,有五脉“月”字号尊长,分别为浣月、漉月、裁月、昌月、芜月。
听闻五脉尊长皆已修得半仙之躯,距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宗主修为理应在此五人之上,但他行踪隐匿,不常露面,是以无人知晓其真实实力。
崔寂是芜月门下,他师父年近半百,仍未能飞升。
全因未登仙途,年华老去,他一面沉迷制药炼丹以求保养容颜,一面招收年轻英俊的男弟子作赏目之用。
芜月招了这群弟子,又妒恨这群弟子,其中最叫他心火难平的,便是年方十九却俊美异常的崔寂。
崔寂像他母亲,有些男生女相,凤眼高鼻、齿白唇红,笑时如春风拂面,哀时如海棠垂苞。
可这样的人偏没什么修行天分,上山一年,样样倒数。
芜月每每拿名次辱他,见他面色铁青、不敢言语的窘样,竟生出三分快意。
诚然,做师父的也不会一味折辱徒弟,而是时常表现出对崔寂的看重,比如让他带头收采灵草。
若崔寂完不成师命,先得挨罚,再是跪听教诲。芜月会当面指责他,连搬出师父号令师兄弟的法子都想不出,可见修为不行,人也蠢笨。
于此,崔寂无话可说。
“那你想没想过,换个师父?”竹声声替他盘算了一番。
“师父于我有接济之恩,况且,他也不是不教我,是我资质太差,不能令他满意罢了。”崔寂眸心一黯,“若失去师父庇护,恐怕我活不过一日。”
“为何?”竹声声不明白,他们的修为虽不精深,自保总也够了。
“寰日宗里,不拘用什么修行方式,只要足够强,杀了谁就能代替谁。”
崔寂语气平静,像是说起一件稀松平常之事,竹声声却深感怪异。
前世她所知的仙门世家,为了抵御魔物,也曾同心同力、互帮互助,倘若谁强就能肆意屠杀,只怕魔物没来,他们就已经自杀自灭了。
可她从没听说过寰日宗,难道她死后沉睡太久,魔灭了仙,仙又灭了魔?
“现如今是哪一年?”竹声声问出了她最想问的。
“人间应是……禾丰九年。”山中不知岁月,崔寂禾丰八年上山,春去秋来大约过了一年有余,他方如此推断。
“禾丰九年?!”竹声声惊讶万分,她的推断完全错了!
仙门与人间不同,并不用年号,而是仙历。
自东方帝君与昆仑王母分治仙界时伊始,为仙历元年,后三百余年,六界相安无事。
仙历三百三十二年,魔物动乱,仙界派人镇压,谁知魔物愈战愈强,仙界不得不开启天机预言,谋求诛魔之道。
然而一切皆是徒劳,仙历三百六十八年,魔物几乎将人间屠戮殆尽,竹声声的生命和记忆,也都终止在了这一年。
当时,她依父命,携师弟师妹逃往东南出海,欲请仙人庇护,途经人间她才留意到,仙历三百六十八年即是禾丰十九年。
竹声声的确死而复生,但重生到了三百五十八年,她身死灵灭的十年前。
“十年前……”她低喃道,“我只有六岁啊……”
“什么?”崔寂没有听清,却感受到她的苦恼。
“没什么。”竹声声绝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小心探问,“除了寰日宗,你还听说过其他宗门吗?比如……谷墨门?”
仙魔大战时,谷墨门作为仙盟之首,振臂一呼,号令群雄。
禾丰九年,战况焦灼,竹菁门也收到了召令,须派出弟子前去剿灭魔物。
召令落款便是仙盟中首屈一指的宗门,谷墨门。
“听说过,去年遴日大典,谷墨门也在受邀之列。”崔寂娓娓道。
“遴日大典?是什么?”竹声声更好奇了。
“是寰日宗举办的宗门大比,由宗主发布召令,各大宗门都会来。”崔寂眉心微皱,流露出些许失落,“可惜我没有资格去观战。”
竹声声心道,这更怪了。
前世各家各派唯谷墨门马首是瞻,谷墨门弟子说话都带着三分傲气。
怎么现在全变了?不可一世的谷墨门,居然要听寰日宗的?
莫非她的气运好起来了,重生一次,竟投靠进了最强仙门寰日宗?
那竹菁门呢?莫非竹菁门还有一个六岁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