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雪时在霭蓼的授意下,常驻医舍,为春生仙君熬制忘情药。
忘情药的分寸并不好把握,少一分则忘不掉,多一分则伤及根本。
为了验明药效,崔雪时不得不日日与他打哑谜,七拐八绕地问起那凡间女子的事,看他究竟还记不记得。
春生仙君总被逗笑,便对她道:“小医仙如此关心我,作为回报,我也替你问到了义眼的制法。”
崔雪时立刻凑到他跟前:“真的吗?”
春生仙君点头:“当然,你随我来吧。”
二人行至一桌案边,仙君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于桌面挥开,竟是一副天下舆图。
崔雪时先往右看,海域之中有一方丈山,旁边写着“普茹洞天”四个字,正是他们如今所在。
目光左移,中原一带写着“平阳崔氏”,再向左深入腹地,即为寰日宗。
她有私心,循着前世的记忆往上看,北方仅有一处标注了“北方密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一定是因为竹菁门太不出名了,譬如前世仙盟议事,就常常忘了邀请她爹,如今舆图上没有记载,也是可想而知的。
崔雪时有些失落,却只能暂时放下,随着仙君的指引往南边看。
“南海之中,有一种名为金鳞贝的灵物,所诞育的金鳞贝珠便是制作义眼的上好材料。”
“我要如何才能寻到金鳞贝?”
“金鳞贝喜爱金靥珊瑚的香气,但金靥珊瑚往往到涨潮时才会现身。”
“我明白了,多谢仙君!”
春生仙君将舆图赠予她,说只要将灵力导入图中,舆图便会为她指引方向,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迷路。
得了这等法宝,崔雪时自然高兴,不时便要拿出细细观看。
崔寂所在的地方,危墙耸立,必定不是寻常人家,既然他不在寰日宗,那必定是在仙盟之中的其他宗门了。
可仙盟认定,寰日宗的弟子都有罪,那在他们眼里,崔寂的罪名又是什么呢?
他们会如何处置崔寂呢?
一念及此,崔雪时再也无法平心静气地细学慢练。
她一股脑儿扎进医典,没日没夜地研究药方,只要手下病患一有好转,她便立刻报于师父,求问自己算不算过关。
霭蓼早为她起过卦、观过星,一推算便知她情劫将至。
但即便不为渡情劫,她也不能一直待在普茹洞天,若不出去历练,她所习一身医术便也毫无意义。
“你要走,我不拦你。”霭蓼拎起酒壶,豪饮一口,“只是你走之后,你我师徒缘尽,将来除非你飞升成仙,否则就不必再见了。”
“师父……?”崔雪时如孩子般伏靠在她身前,“师父救我、教我,我敬师父、爱师父,如何能够缘尽?我若想师父了,还要再回来的。”
“你回来,我也不会见你。”
“为何?”
“人人都如你一般,将红尘俗事带回普茹洞天,我这里岂不嘈杂纷乱?又如何让病患安心将养?”
“我不给师父添麻烦,我就回来探望探望您,也不行吗?”
“仙人寿数漫长,千年时光不过一瞬。你若未能飞升,我眨个眼的工夫,你此生便已过完,我又何必为你破例?”
崔雪时敛回目光,心里如有块巨石压着,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师父说得对,人之于仙人,就像蜉蝣之于人,蜉蝣朝生夕死,又怎能渴求与人建立长久的关系?
又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春天,崔雪时遵照霭蓼的吩咐,再次去往洞天深处的温泉中沐浴净身。
此处温泉最适宜她调养灵根,若再添些灵宝仙药在水中,对增进修为亦大有裨益。
这样好的地方,不是谁都可以来的,而她曾在此修养一年,灵泉仙药随意取用。
其实师父在这方面,从未对她吝啬过。
沐浴完毕,一时神清气爽,崔雪时低头,发现颈上多了枚桃花玲珑坠。
她捧着玲珑坠:“师父?”
不等她问个明白,忽然一阵桃花香气袭来,她无知无觉地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在茫茫海上。
湛蓝海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轻微海风吹拂着,浪花似有灵性一般,推着他身下的竹筏向岸边飘去。
登岸之后,崔雪时打开舆图,发现离她最近的宗门,是位于南边的谷墨门。
但她不知崔寂现在何处,只能先一路往南,边打听崔寂的消息,边去南海中寻找金鳞贝。
普茹洞天深处,霭蓼独自在温泉边待了许久,久到连数万岁的老藤仙也察觉到异样,拄起拐杖,现身与她说话。
“那小丫头竟让你如此苦恼吗?”老藤仙满脸褶皱,已与她藤上的枯皮融为一体。
“不独为她。”霭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您可知近百年来,来我这处的伤患,十有八九是被浊气所伤。”
“伏羲之力越来越弱了,仙族难免不受浊气侵蚀。”老藤仙目光浑浊,抬眼上望,“还是神农神上最有先见之明,替人族锻造了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