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城位于国之东南角,是王朝的边境之城。
此处地势险要,依山地而建,不远处则是黄沙大漠。
幽城城墙固若金汤,用来抵御边境之外的游牧民族——沙尔,此外,在幽城和大漠之间,有一村落隐居于此,是乃一处人间秘境、世外桃源。
此村名叫佘溪村。
清晨微露,虽是卯时,天已是白光之色,赵阙熟练拿起屋中角落的竹篓,推开门,前往村庄北侧的丛林拾取煅木。
这里依山傍水,风景娟丽,村民以木匠为生,不闻天下事而隐僻一方。
“阿阙!你起得好早啊!”赵阙停下脚步转头,是一个只比他高一个头的少年,也是他的哥哥,此时他也背着竹篓,正不好意思地笑着。
少年小跑过去来到赵阙身边,递给他一根极为细长的木棍,羡慕中杂夹着敬佩:“赵阙,听说前几天,村长爷爷又单独教你了?”
赵阙自然地将木棍接了过去,扬起一丝笑容,轻声嗯了一下。
“赵阙,虽然你是弟弟,但你真太厉害了!”
男孩的骄傲之情溢于言表,但瞬间又变得苦恼起来,“怎么我就学什么都差一点呢?”
——因为你总是半路跑去河边玩耍。
赵阙心中默念着,但他没有说出来,反而鼓励道:“哥哥你只要坚持学习,我相信你迟早也会被村长爷爷叫去学习的。”
“嘿嘿。”
半大的少年笑着挠了挠头,好吧,他确实贪玩,比不上弟弟的勤奋,也怪不得爹娘总是一脸惆怅地看着他。
“我以后一定认认真真地学!”
他这样保证道,随后拉起弟弟的手跑了起来,赵阙被他抓得一恍惚,紧接着扬起的风吹起兄弟俩的发丝,赵阙也由被动变为主动,轻声笑了起来。
三年前,他作为一个看起来一无所知的孩童,在一个偏僻荒芜的角落被一对夫妇捡到。
他们将他带到了佘溪村。
村落中的人世世代代隐居在此,不接受外人,如果要收养他,则需要村长的指示。
他们会收养自己吗?
看似只是一个孩童的赵阙实际上十分早慧,他意识到大部分年长者都是自私的,收养他,意味着家中、村落中的资源就需要分给他,这并不是一件容易抉择的事。
然而这对夫妻并没有任何犹豫,求取了村长的同意,便将赵阙养了下来,他们甚至对他要比对自己的儿子,更加温柔和亲切。
赵阙天生冷漠,并不习惯这般的爱护,但随着时光流逝,他也渐渐松软了自己,磕磕绊绊地融入到这个家中。
佘溪村有一个传统,孩子到六岁的时候便要拾煅木学习工匠,赵阙也并不例外。
经过一年的学习和重复,赵阙在制作物品方面上已经有了质的变化,甚至和比他大三岁的哥哥达到了同一水平。
那天,村长将哥哥阿均和他叫去家中,说是他们锻造工具的水平已经达到了初步的水平,现在要告诉他们一个精炼手艺、独属于佘溪村的秘密。
这个秘密世代相传,任何佘溪村子民都需要学习了解。
村长说,普通的工匠制造物品,总是从其利益性出发,而他们佘溪村的人,将会将自己的情感注入到他们所制造的物品之上,使得物品附带上人的灵性。
两个孩子并不懂什么叫做灵性。
赵阙只是问道:“我也可以的吗,村长爷爷。”
白发老者看着眼前的男孩,眼神深邃:“只要你愿意努力,赵阙,你也可以的。”
赵阙点点头,学门技术确实不错,至少饿不死。
至此,赵阙便更加勤奋地学习锻造之术,其刻苦程度,往往叫他还是孩子心性的便宜哥哥惭愧。
一天的学习告一段落,赵阙最近做的是一个木笛,他已经把大部分的轮廓刻画出来了,只剩下一些小的细节。
临近傍晚,他们回家时,面对的便是佘瑶准备的丰盛饭菜.
女人温柔地用衣袖擦了擦男孩脸上的灰印,虽然心中还是排斥这般亲密的举措,但赵阙已经能够从容地适应,他乖巧地喊了一声娘,将自己身上的重物放下。
佘瑶看着乖巧可爱的孩子,发自内心地笑着。
饭桌上,一家人正温馨地吃着饭,佘符看了眼赵阙和佘均,说:“过几天,我将你们送去学堂学习去,识识字。”
少年一听学习、识字,便觉得头昏脑涨,摆了摆头,问:“爹,能不去吗?”
眼看佘符表情不悦,佘均忙说:“弟弟才七岁,这么早便要识字了吗?赵阙平时还要学习锻造之术,怎么忙得过来。”
说完便求助似地看着赵阙,希望他有所表示一下,毕竟这个弟弟只喜欢锻造,对识字这种应该也不会感兴趣吧......
佘符考虑了一下,觉得确实也有道理,便问赵阙:“赵阙,你愿意去吗?”
“我愿意。”
识字!他喜欢。
赵阙才懒得考虑哥哥的情绪。
“好孩子。”佘符摸了摸赵阙的头,露出少许笑容。
见赵阙这般不给面子,少年也挂不住脸,偷偷撇到一边。
佘瑶拍了拍佘均的背:“就这样说好了,后日里你们去学堂。阿均,不准耍花样偷懒,记得照顾好弟弟,听懂了吗?”
少年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
赵阙和佘均一大早便赶往学堂。
佘溪村不大,所有需要识字的孩子只能在辰时前往,午时归家,听说,是因为学堂只有一位先生,且这位先生是外地来的,性情古怪。
那先生只知姓单,其貌不扬,教书的时候十分刻板,一个字一个字地教,毫不讲究乐趣与否,听得学堂中大部分孩子昏昏欲睡,有些胆大的甚至打闹起来。
赵阙心中暗暗吐槽:教学水准不及他年幼时生父母所授——他早已不记得他们的模样,却还记得他们教导于他的声音。
尽管上课无趣,但时间仍是如湍流般急速飞驰,很快就到了可以回家的时刻。
赵阙拒绝了佘均回家的邀请,他有一些问题想要问问这位先生。佘均见弟弟留了下来,纠结了一会,便也跟在旁边,一会看着赵阙,一会看着教书先生,颇有些紧张。
“单先生是从佘溪村外面来的吗?”赵阙睁着杏圆大的眼睛,一副天真好奇的模样。
单观继续收拾东西,没有理会小孩。
赵阙又问了一遍。
佘均拉了拉弟弟的袖子,“听说单先生不喜欢别人问他外头的事情......”
“我也是外头来的。”赵阙看着哥哥,话却是对单观说的。
果然,单观的手顿了顿,眼神如鹰般看向赵阙,一扫之前冷漠浑浊的气息,看得赵阙心中一跳。
“外头来的?”
赵阙点了点头。他不是佘溪村的,他是被父母捡回来的。
“跟我去趟后院。”
赵阙咽了一下口水,跟了上去,单观看了眼一起过来的佘均:“小孩,让你弟弟一个人过来。”
“哥,你放心,我没事。”赵阙看着男孩,轻声说到。
少年看着眼前高大的人,抿了抿嘴对赵阙说,“赵阙,我在外面等你。”
赵阙随单观进了后院的屋子。
单观拿出右手,闭了眼睛,嘴中念念有词,整个人巍然不动。
像个神棍。赵阙心中默默想到。
半响,男人猛地睁眼,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赵阙。
“怎么了,单先生,你是在算卦吗?”
“算卦?”单观摇了摇头,“我曾经做过几日道士,能看些风水。”
“风水?”
赵阙的心思凝重了起来。
单观缓缓坐到一边的木凳上,叹了口气,露出惆怅的表情:“无知者,无畏啊!”
“小孩,你说你是外头来的,你可知,这佘溪村以外的样貌?”
赵阙摇了摇头。
“你不是佘家人,可以逃过一劫。”
赵阙愣在原地,皱起眉头:“你说什么?先生你说什么?什么叫做我可以逃过一劫?”
“村子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吗?”
“爹娘,还有阿均,还有村子里的佘家人,要怎么办?”
这个单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说的话教人听不懂呢!
面对赵阙的步步追问,单先生的眼神忽然变得悲悯与痛苦起来:“他们躲不掉的。”
“躲不掉,躲不掉什么?这就是道士看的风水吗?!”男孩语气急促,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要去告诉村长爷爷,告诉爹娘!”
“等一下!”单观抓住赵阙的手臂,“小孩,你现在过去就是找死,他们已经来了。你跟着我,我带你逃出去。”
赵阙脑子里面突然嘣的一声,这里平静而安定的生活,马上就要消失吗?
赵阙看着单观,深呼一口气,语气冷静下来:“单先生,我可能没有理由相信你,至少,我要回去找我的爹娘。”
说罢,赵阙用力地脱开单观的桎梏,推开门,抓住还在情况之外的佘均就跑。
“赵阙,你慢点,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啊!”
“有要紧的事情,我们快点回家!”
佘均闭了嘴,也抓紧赵阙往前跑。单观看着他们奔跑的背影,叹了口气,不再追赶。
快要到达村落的居住地时,赵阙莫名地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而这气息并不是佘家人的。
“阿均,我们走小道,情况不太对。”他的额头冒出冷汗。
他们避开平日里面最喜欢的大道,从房屋背后的小道绕路而行,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赵阙偷偷地探出脑袋,却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了。
大家平日聆听村长爷爷讲话的平地此刻站满了乌泱泱的人群,那些人穿着黑色锦衣,前后围成两排,正好拦截住佘家村民。而站在最前方的,是一名带着面具的男子和头发已经全白的佘溪村长。
“佘簇,你说说看,你把'碧月'放在哪里了?”男人的声音不大,但却正正好好能被赵阙和佘均听到。
村长并未答话。
男子拿出一把凌厉的长剑,直接架在村长颈脖处。
下面一片惊呼与叫骂声,有成年男子想要冲上前去,却被黑衣人制止,一刀锁喉,溅出一大片血花。
“阿均。”赵阙捏住男孩的手,微微颤抖,“咱们不要发出声音,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
“赵阙......”佘均显然是被此时的场景震惊住了,一动不动的,显然失了魂。
面具男子见村长仍是不答,不由有些气恼,看了眼下面的村民,蓦地笑了起来:“佘簇,当年佘家毁掉契约逃到这里,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你现在交出来,我还能放你们一马,留你们一条命。”
风吹起老者的白发,以往慈爱的皱纹此刻显得冷硬:“偷?这本就是属于我们佘家的!你们沙尔族人不顾当初誓言,一把大火将佘氏烧之,如今又有何颜面来讨要?”
“哈哈哈哈哈哈......”
面具男子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勾住老者的下巴:“这天下,是我们沙尔的,你们佘氏,也是我们沙尔的。现在你们皆为鱼肉,若你说出'碧月'在哪,还能留你们一条命!”
“来人!”面具男子大喝一声,瞧了眼底下的村民,伸出手随意地指了指,“这几个,杀之。”
刀剑刺破人体,伴随着持续不断的哭泣与叫喊,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激起一阵阵腥味弥散在空气之中。
佘家的村民就如同一群任人宰割的羊羔。
老者的脊柱仿佛被折断了般,陡然弯了下来,透露出一股萧瑟的苍老。
恐惧、害怕、仇恨、痛苦,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紧攥住他们的心弦。
无望在蔓延,于平静中崩裂。
突然,一男子趁着嘈杂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剑,以箭般的速度直攻面具人,欲取首级,而不等剑触碰到其人,男人的身体便被一黑衣人用长剑贯穿,面具人反应过来后猛地用脚将男子踹到地面,碾出一道极长的黑色痕迹。
赤红的潮水跨过剑柄,流淌在地面上,咕出一个个水泡。
“阿符!”女人不顾周围人阻挡冲上前去,而还没有等他靠近男人的尸体,他的胸膛便被另一黑衣人刺穿,时间仿佛在此刻冻结,女人的表情还未从悲戚中转换过来,便重重地锤落在半路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