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铭挠挠了头:“是我未将先生复仇之事及时上报,才酿成此祸,我原以为先生只是说说而已,你们两个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却不想先生这么快就行动了。”
“我自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之人……”沈明月看来一眼徐铭,谨慎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监视我?他为什要问你我的事?”
“不,不是,是那日正抓捕细作……”徐铭说完才发现说漏了嘴,急忙捂住,而后说道:“先生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我先告辞了,先生好好休养。”之后行礼快步离开。
沈明月没有精神再去追问详情,问了他也不一定说,就这样吧,人生哪有不糊涂的。
休养了几日后,沈明月继续出门摆摊,几日未见她,街坊都追问她缘故,她只答病了几日未能起身,之后便有人送来鸡蛋红枣等补品,令她好生感动。
当日,一个常找她读信的老妇人与她闲聊,说起近日城中新闻,衙门端了一个贩卖人口的窝点,解救了几个女子,真是大快人心,如此她家的小孙女可以独自出门了。
这人贩子已经十分猖狂了到了这种地步,如此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她心中算是松了口气。
既是为民除害,便可功过相抵,又想起那纨绔说的“依律当斩”,估计也是骗她的话,然而自己居然上当了,真是可恶。
未几日,营州城里又出了一件大事:营州州牧因玩忽职守、收受贿赂、包庇秦香楼贩卖人口等罪责,被判流放千里,秦香楼因藏匿细作被查封。
如此一来,沈明月便明白了,那日纨绔的侍卫的确是去抓细作,大概细作就在那两个女子中间,而她只是恰巧又在那里而已,若没有她,他们的行动也许会顺利进行。
她心想:这纨绔虽然荒唐却也正直,不管怎样,也算他救了她,若有机会还是要跟他道声谢。
想到道谢,她才发现这纨绔多次救她、助她,而她竟然还不知道他的姓名。
日子似乎回归正轨,可沈明月却发现有些不一样,观音庵里上香的人越来越多,写信的内容也越来越不太平,来城中也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一问才知皆是从北边来投奔亲戚的,看来是北境的危机已不容小觑。
入伏后天气潮热,这日沈明月早早收了摊,打算回去好好沐浴一番,未料半路上被海棠拦了下来:“沈先生,我家主上有请。”
虽然沈明月知道欠他声感谢,但还是心中打鼓,他不会是要携恩图报吧,于是试探着问道:“他要见我?在哪里?”
海棠目光示意她看向街边茶馆的二楼,果见那纨绔坐于窗边喝茶。
她没有立即上楼,万一他耍什么花招,在密闭空间里不好逃脱,于是她说道:“里面太热了,我在后面河边的亭子里等他。”说罢也不等海棠同意,抬脚便走。
太阳离地面还有丈余高,日光被揉碎在水波中有些晃眼,沈明月于亭子中看杨柳低垂,身后响起纨绔的声音:“沈先生。”
沈明月转身,只见他长身玉立,挺拔如松,日光穿过飘荡的柳枝,明灭于他的玄色衣袍上,乍一看,端然翩翩君子范,可寒星似的双眸中却带着些许惆怅。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是什么德行,怕是真会被这俊逸的外表迷惑,沈明月心中虽不屑,但还是欠身行礼:“将军叫我沈明月就好,上次的事,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不知将军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顾洲坐下来,说道:“想问问沈先生如此聪慧,为何会被拐卖。”
沈明月也坐了下来:“一时疏忽大意。”
顾洲未留情面直接戳穿:“怕不是先生以身入局吧。”
竟然被他猜到了,沈明月不打哑迷了,坦然道:“既然将军都猜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普通人力单势薄,若不如此,我和莺儿以及这营州城内的女子,会一直有危险。”
不想一个小小的女子竟有如此勇气和力量,顾洲微微有些佩服她:“你可曾顾虑过自己的安危?”
沈明月自嘲一笑:“一时失手罢了,若得天下安宁,我死不足惜。”
听闻此言,顾洲微微一怔,随后有些想笑,那日是谁怕得要命,他轻咳一声来掩饰情绪。
但是敢说出这番话来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朝中文臣武将也不会轻易说出,而她就这样说出来了。
良久他问道:“沈明月,你究竟何人?”
沈明月起身,隔着栏杆看亭下流水,缓缓说道:“我不知将军经历过何事,竟疑心如此之重,我劝你活得简单一些,不要把人看得复杂,我是何人?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是被时间遗忘,遗留在这世间的一缕孤魂罢了……我早说过我只想安稳地活下去,此外再无他求。”
也许真的是将她看得太复杂了,顾洲亦起身来到亭边,负手而立,“还是希望你以后不要涉险……我此番是来告辞的。”
特地来送别?这纨绔倒是讲究,沈明月随即想到这几日城中的境况,便问道:“你是要去北境吗?”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此人疑心深重,不该如此窥探他的秘密。
果然顾洲略带戒备地问道:“你如何知道?”
果然如此,沈明月干脆直言不讳:“近日来,城中流民渐增,想来是为了躲避战乱,但朝廷并未有征兵之举,大约战局还在可控范围之内,边关百姓已受兵灾,你身为营州守将,不会坐视不管。”
她的一番推测倒是说对了大半,但朝廷至今未出兵却不是因为战局可控的原因,而是朝局刚刚稳定了这几年,国力羸弱,朝臣多主张对内休养生息、对外止兵息战,以谈判的方式换取和平。
但谈判有何用,北蛮人依旧猖狂,顾洲此次出兵并无朝中旨意,他心中总是在犹豫此举是否正确,身边的人多劝他不要一意孤行,毕竟他现在的处境艰难,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太多,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可眼见北境疆土被侵,百姓受难,他心有不忍,思量了几日还是选择了出兵。
只是做出决定之时,见到了沈明月的帕子,便想来见她一面,或许她能助他一臂之力,但听完她说“只想在这世间安稳地活下去”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君子不强人所难,不夺人之美,他只说道:“愿你能如心中所愿。”
沈明月见他未说战局,只是莫名地来了一句祝福,便知该结束这谈话了,于是说道:“祝将军旗开得胜,若无他事,告辞。”
战场上刀枪无眼,她希望这纨绔能平安无事,忽而她才发现她还没问他的姓名,唉,算了,本就是萍水相逢,如今一别,怕是无缘再见。
想到此处,她转身回眸,只见那一抹身影笼罩在斜阳下,无限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