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通过杀人,感知到别人的恐惧,愤怒,痛苦,可那些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未体会过。
他仅有的情绪,只有极端的愉悦和厌恶。
可现在,这副躯壳里,第一次多出了别的情绪,乱七八糟,他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明白……”
他的眼睛里,是一尘不染的清澈,此刻却笼上了迷茫,他伸手扯住她的衣袖,像不耻下问的学子一般仰望着无所不知的先知者。
他问:“那是……恼怒吗?”
扶桑有些荒唐地想,这一刻,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相信的。
她的眼神变得温柔,她似乎很明白如何让一个人依赖自己,于是她笑着轻声说:“殿下只是第一次触碰外人,有些不适应而已。”
她不打算彻底解答他的困惑。
“是这样吗。”
他喃喃自语着,松开抓住她衣袖的手,渐渐安静下来。
殿门打开,楼冥从外面进来,他应当是有急事,大刀阔斧地走来。
外面的风冷意逼人,吹散殿内的旖旎气息,楼冥一眼看到赤裸着上身的顾时安,有些诧异地放慢脚步。
他陪伴在怪物身侧多年,自然清楚他是多么地抗拒外人,现在居然肯放下戒备心赤诚相见。
扶桑看出楼冥有事要同顾时安商讨,十分识相地退出寝宫。
她人刚走,楼冥就没忍住出口试探道:“殿下似乎对她不一样。”
顾时安起身穿上衣服,头也不抬就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她对我,和其她人对我,不一样。”
没有恐惧,没有愤怒。
安静的,温柔的,足够让人心甘情愿溺死在里面。
他唇角上扬,露出浅浅的笑意,可惜他还是不会笑,也不擅长做出笑脸,所以场面陷入一度的诡异中。
楼冥哑口无言。
无欲无求最可怕,他和魔尊想方设法送他美人珍宝,他都视若无睹,只懂杀戮。
他们恐慌,生怕这怪物有一天会厌倦这样的生活,会把刀锋对准他们。
可是,如今一切都朝着期待中的那样发展,怪物开始刀下留情,开始和一个人变得亲近了,他们又惶惶不安起来。
“找我,何事?”顾时安问他。
楼冥回过神,道:“六殿下出宫游玩途径此地,舟车劳顿,我安排他住在偏殿,望殿下知晓。”
父亲有很多儿子,顾时安无法把这位六殿下同脑海里一张张人脸对上,但是他知晓楼冥的意思。
这是要让他闭门不出,避免冲突。
他能感受到父亲和其他兄弟似乎不太喜欢他,但是这并不重要。
他习惯于听从指令,自然没什么意见。
楼冥交代完这件事就出来了,寝宫外,扶桑静静地站在长阶下,等待传唤的指令。
他想起顾时安的话,渐渐撕开往日里和蔼可亲的面容,危险地眯起一双重瞳。
他年纪大了,经历过许多风浪,总是一针见血的看透事物的本质。
顾时安说她不一样。
楼冥却觉得这姑娘过分的聪慧,知道怎么样才能保住性命。
楼冥问:“为殿下疗伤的那些瓶瓶罐罐,你可认出是哪里的产物?”
扶桑答道:“除产于天山的雪如膏外,皆来自我翠荧一族,其中,数万物生最为珍贵。”
万物生,医死人肉白骨的奇药,哪怕人就剩半口气,也能从鬼门关里拉出来。
楼冥揣着手嗤笑一声,回忆道:“想当年陛下受伤,想要求那万物生疗伤,你们不仅闭门不见,甚至大骂陛下祸乱三界,猪狗不如。”
他摊开手,“可惜现如今,你们的神药都用于我浴血奋战的魔军战士身上,怎么不算是物尽其用。”
扶桑沉默不语。
“我记得……”楼冥的声调拉得极长,像是在拉家常一般,“当初镇压你们翠荧一族,你们的族长誓死不从,自戕而死,你作为翠荧族的神女,怎么却软了脊梁骨,四处奔走劝说其他人投靠陛下,自己又成了逗人开心的奴才。”
她依旧低头不语,顺从的露出脆弱的后颈,楼冥却看到她肩膀在微微发抖。
片刻后,她跪了下来,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坚定道:“因为想活。”
“作为神女,受万人供养,我知晓我的使命是护着我的族人不受外敌侵害,可我手无寸铁,又只会治病救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他们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这番话她说的掷地有声,语气中难以掩饰急迫的心情。
“无论大人信或不信。”她眼底并无恨意,只露出悲戚的痛苦来。
“我都绝无二心。”
楼冥重新戴上那副和蔼可亲的微笑面具,“我自然是知晓的。”
“陛下体恤臣民,自然不会伤到你的族人。”
这番是试探,亦是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