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夜浓郁的血气弥漫开来。
宋徽玉后背冷汗透了衣衫,吓得松开手,到唇边的叫声还没出口。
只见无数身着夜行衣的黑衣人如影般自四方宫墙跃下,利箭破空声旋而穿来,直直擦过宋徽玉耳边——
是刺客!
此时宫里乱了,她不过是个小小待侍,若是有机会能逃生岂不是好!
宋徽玉当即抬手拍了拍轿身,佯装恼怒大声警醒外面的宫人,“陛下今夜点我侍寝,若是有了闪失你们有几个脑袋!还不快带我先退回宫!”
乱了神色的宫人转身奉命,凌空而来的刀刃却先一步砍在轿子的横木上。
……
透过轿帘的缝隙,她看到了地上横散的尸身,还有属于利刃的寒光。
空气里有新鲜的血气,呼吸间宋徽玉觉得自己恍如置身地狱。
耳边的脚步杂乱,外面至少有几十人,且各个都是能打过宫中守卫的高手,而她此时正在诸位中央。
胸前举着的匕首被死死对着轿帘外,她的手微微抖着。
脚步逼近,就在那双手即将拉开的瞬间——
自远处而来的凄厉的萧声划破夜色。
本该钝润的萧声此时调子尖利如弯钩划着所有人的耳膜,陡然又变得低哑如恶鬼低诉。
数十个黑甲身影无声落于高檐之上,飘然无声只有地上落在众人身边。
月色下属于他们的斜斜的影子,骇然宣誓着他们的到来。
“是影卫!”
有人认了出来,这正是让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裴大人的手下亲卫队——传说中融风化雨无处不在的影卫。
雪花随风纷扬间,影卫们的刀刃上血沿着边缘汇聚,四周都是骇然的尸身。
刚刚一切都太快了,宋徽玉握紧了衣襟……
影卫不过手起刀落间就轻松剿灭所有刺客,还有无辜的宫人。
此时外面轿夫的求饶声刺耳渗人,轿内的宋徽玉仅隔着一层轿帘,指甲隔着衣衫嵌入掌心,她却浑然不觉。
但随着整齐压抑的一声“大人”外面的声音却陡然停下来了。
宋徽玉透过轿身破洞窥伺一二,只见影卫们单膝跪地,远处有脚步声逐渐靠近。
来人踏雪步履稳健,一席颀长黑袍被带着残雪的北风吹得猎猎而动,凄然月色落在男人身上,在雪夜拉出阴影。
是谁?
她刚要看清些,却被眼前陡然划过的寒光逼得往后一躲。
当一声——一把匕首死死插在她眼前不过一寸处,寒刃半没入横木!
她眼前的轿帘下一瞬整齐的滑落在地。
质地极佳的绸布无声垂委于地,随之飘飘落在上面的的是她颊侧的一缕碎发。
宋徽玉的眸子难以控制一震。
纷扬大雪中,只见来人黑衣肃然,身上披着的长袍随着行动泛着五爪叱蟒暗纹,一柄油纸伞挡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单单是看见那薄唇,凌厉的下颌线,还有他腰间挂着的刚刚召集影卫的骨笛,宋徽玉就不由心头一紧。
玄衣蟒袍,骨萧暗影,除却众人口中权势滔天独领大郾兵马的裴执外还有谁能有如此装扮?
男人的手上是玄色利甲的护手,月色下带着金属森冷的光,他只稍抬手动了动指尖,暗卫们恭敬的起身。
他缓步走到乾安殿前,侍从奉命收了伞,宋徽玉这才看清他的脸。
裴执玄玉冠半束发,文武袖腰佩刀,行动间束袖线条起伏有力,神色冷肃矜贵,利眸深眉,便是周身冷然的肃杀之气就是足以震慑众人的气势。
他站在本该弯腰侧行的皇帝寝宫前,却是脊背直挺,目光冷冷扫过众人,而后朝着身侧人招手。
裴执的手下将圣旨递给宣旨太监,候在一侧的宣执太监躬身跪地接过,凯声朗道——
“朕琅武得位不正,治国无方,每每自愧……今自尽谢罪,还皇位于大晟太子李珏,爱卿裴执辅政为相,钦……钦哉。”
太监尖利的声音阅读越颤抖,最后读完立刻惶然跪俯在地,双手递上圣旨,“大,大人……”
裴执却只是随意的单手一扯,圣旨在他手里如同随意亵玩的儿戏之物。
男人扫了一眼圣旨,似乎颇为不屑,随即被他丢垃圾一样随手一掷,引得奉旨太监抖若筛糠。
明黄的圣旨在地上一滚,凄然雪色映照下,宋徽玉看见上面“李珏”二字被地上的血迹晕染开。
李珏!
珏哥哥他竟然成了皇上……
可不待宋徽玉多加思考,男人压迫感十足的身影缓步而来。
她的背后泛起一层冷汗,直到男人停在身前她才猛地一抖。
裴执注意到她的反应,微微抬眉。
身侧的影卫登时道:“大胆!敢对大人无礼!还不放下!”
裴执抬手阻止,而后视线落在她胸前的匕首上,森冷勾唇道,“你还是五年来第一个敢对我举刀的人,一个已死之人的嫔妃,拿着它是要自戕给先帝殉葬吗?”
男人的手猛地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的摸索过她的脸颊。
属于金属的凉登时让她瑟缩了一下,却被裴执控制住无法动弹。
护手尖锐的边缘缓缓划过脸颊,留下淡淡的红痕。
宋徽玉不敢与他对视,视线落到一侧地上已经吓得面如菜色的轿夫身上。
裴执显然也注意到了,不过一个眼神轿夫就被影卫一剑毙命。
近在咫尺的宋徽玉甚至还能清晰的听到他喉咙里呼住的血声,还有毫不留情穿透轿夫胸膛的剑刃上残留的血迹。
手上一抖,匕首应声落地,但她的脸上却保持着平静,死一般的平静。
裴执对她的反应似乎意外,但也只是多给了她一个眼神,而后手上用力一抬,将她的下巴高高抬起。
“怎么不说话?”
一滴血珠顺着脸颊滴落,溅在腰间玉佩上。
宋徽玉抿了抿唇,看着不过咫尺的裴执,男人俊美的脸上带着近乎没有的笑意,但他的眸底是她看得出的杀意,这杀意让她忍不住低下头。
下一瞬,喉咙被紧紧扣住,血气凝滞,她的呼吸陡然急促!
裴执显然注意到她闪躲的视线,顺着发现少女领口露出的玉坠,熟悉的纹饰让他勾起唇角,“先帝的妃子竟然带着大晟的皇族纹饰,倒是有趣。”
男人的笑意转瞬即逝,腕上力道加大,却让少女不立刻窒息,好似逗弄笼中困兽一般微眯起眼看着她脸上恐慌的神色。
“可惜能预料到皇朝倾覆却没算到自己。”裴执像真的为她惋惜,手上却丝毫不怜惜。
宋徽玉只觉得猛地被扼住,胸口的气被死死卡住。
她不想死。
她要活着!
不过转瞬间,宋徽玉便强压下心口的畏惧,朝着男人灿然勾唇。
细软的手攀上男人,抚过线条结实的小臂,一路向上,缓缓的握住扼住她脖颈的冰冷的手。
男人护手上的残雪那么冰冷,在接触到的瞬间化成水珠,凝结在她的皮肤上,宋徽玉却恍若不觉,只笑得妩媚。
但这世间艳绝的笑却灼烧了男人的眼。
裴执的眉心微蹙,似乎是厌恶般松了手。
重新呼吸让眼前阵阵晕眩,但宋徽玉却只顺势做柔弱无骨状盈盈俯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嫣红的裙摆自身后散开,手中握着的刀刃上还粘着刚才那轿夫的血。
宋徽玉用指尖缓缓擦去血迹,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少女用帕子揩下颊上胭脂一般,直到刀刃光洁照人,她才停下。
“大人,给您。”
宋徽玉双手递上,动作恭谨无比,眼神却毫不避讳的对着裴执。
她就这么静默的看着掌握着她生死的男人。
她在赌,赌注是自己的性命,赌这个男人不会杀她。
雪夜里静默片刻,即使是一贯保持无声注视的影卫们此时也忍不住多去看一眼这个少女。
她被刀锋削落的半缕碎发垂委肩头,不盈一掌的脸上明眸纤睫,真是艳冠卓然,不可方物。
一席红衣在苍茫的白中如此刺眼,更灼人的却是她此时唇角含着的笑意。
就在所有人静默的注视下,只闻她缓缓启唇。
宋徽玉染了蔻丹的唇仿若最娇艳的花瓣,此时她用最娇柔的声音缓缓道。
“您是大晟从龙之功的裴大人,妾的命在您手中,自然是大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