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宫变继位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手写下这道圣旨,当时身处边院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所以只能写在了这上面。”
李珏亲手解开纸卷,将它展开在宋徽玉面前。
“这是我当时最想做的事情,徽玉你可否看在我们五年的情谊上看看?”
宋徽玉原本心里对李珏是带着几分埋怨的,但听着他这般说还是忍不住心软,视线落下心中却登时一惊——
这是一道圣旨,右下角还加盖了鲜红的玺印,但这印记不是用的朱砂,而是血。
血迹因为干涸微微变成褐色,但淡淡的血气还是能够辨认出来。
但最令她震惊的还是圣旨的内容——
“秀女宋氏免于殉葬,即日起归还本家,婚嫁自由……”
这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宋徽玉的眼眸颤了颤,伸手接过这残败的纸张。
这纸的触感熟悉,粗糙厚度不均,此时的宫灯靠近时烛光透过还能看见上面细小的坑洼,是极劣等的纸。
这是她之前给李珏找来的。
过去的五年里他就是用这些纸写下一幅幅字帖,然后求着那些平素欺辱他的宫人换来银钱给她用作吃食。
被先帝当众羞辱都不曾弯下的脊背却为了她一次次弯折。
宋徽玉的眼角有些痒,直到泪水划过脸颊,冰冷的感觉才让她反应过来。
李珏却先一步替她拭去脸上泪水,温热的指腹就这么一点点的将泪水蒸发,他注视着少女的眼神明亮温和,仿佛盛满月华。
“徽玉,不要哭。”
宋徽玉抬手抓住他的手掌,那腕上还有着一道尚未痊愈的血痕。
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为了写这道圣旨,身边没有朱砂你就——”后面的话都被哽咽代替。
“为什么这些事情你都不说,珏哥哥你为什么待我这般好!”
李珏将她轻轻揽到怀中,安抚的拍着背,“没事了都过去了,当时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那道圣旨真的不是我传的。”
当日实在突然,冷宫事发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救宋徽玉却晚了一步,虽不曾酿成悲剧,只是成了如今局面——
裴执为将为后的裴姝不许宋徽玉留在宫内,而他所能做的最大程度,就是顺承宋徽玉当众所说,将她赐婚裴执,暂且保全。
如此实非他所愿,看向宋徽玉的眼神都带着满满的歉疚。
他们相依为伴五年,他亲眼见她从一个稚气未脱只会拉着他衣摆叫哥哥的小童长成如今亭亭玉立般的如花模样。
心里诸多国仇家恨压得李珏午夜梦回喘不过气,但也因为有这么个赤诚以待关切他的人,才让他撑到如今。
其间心思都是宋徽玉不懂的。
李珏如当日般抬手,仍旧是摸了摸少女的发顶,“徽玉于我是比天下更重要的,当日……”
“珏哥哥你不用解释,我都相信你。”
宋徽玉抬起头,一双杏眼噙着泪,对着李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珏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连你也抛弃我。”
这五年的时间几乎让李珏成了除了娘以外,宋徽玉最亲近的人。
所以让她难过的不是时时刻刻面对生死的恐惧,还有被欺辱时的委屈,更多的是被最亲近人背叛放弃的绝望。
李珏一点点拭去她又流出来的泪,“傻瓜,我怎么会放弃你,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是真心待我好的,一个是当年大火里不顾自身安危救我的好心人,另一个就是你的了。”
他的语气和缓:“那个人我连姓甚名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所以只有一个你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人。”
李珏叹了口气,自责道:“只不过当今我虽为天子,权势却都在裴执手中,以我如今的势力,暂时没办法让你和裴执和离。”
宋徽玉现在多少也看得明白,既然不是李珏下了执意,那当日想要她死的另有其人。
这个人昭然若揭,但是为什么?
自己不过是个没宠爱没权势的先帝秀女,裴执何必对她赶尽杀绝?
难道因为当日看他们宫变着急杀人灭口?那又何必拖到今日,如今又假意将她娶入府中?
正想着,宋徽玉只觉眉心一热。
只见李珏正温和的看着她,一只手缓缓的替她抚开紧蹙的眉头。
李珏道:“徽玉你不必怕,如今虽然我无法让你自由,但裴执看在你是公主的份上也不会轻易动你,但是……”
“当日你曾亲见宫变密事,加上你现在身份是假的,若事发便是欺君死罪,如今若要救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免死金牌。”
“但本朝免死金牌不能随意赠与,只能功绩行赏。”
少年的神情带着难以言说的痛苦,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只能委屈你先在裴府待些日子,只要我找到机会一定立刻接你出来。”
“不会太久的,徽玉你相信我。”
宋徽玉使劲点点头,却发现少年的目光眷恋的落在她脸上。
视线沿着那张惊艳绝伦的脸颊往下,落在裸露在外的细白的颈侧——
夜色下,少女的脖颈白若薄瓷,其下衔连的锁骨更是纤细。
本该是极美的一幕,但少年的眉头却蹙起。
宋徽玉下意识想起,刚才和昨夜裴执在她脖颈上留下的痕迹……
她登时变得局促,试图伸手遮挡却被李珏挡住。
少年抬眸,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宋徽玉看不懂的情绪。
这感觉就仿佛自己精心照料着等待开花的姚黄却被人先一步窃去了第一缕春色。
宋徽玉觉得,平素里最是温和的少年此时仿若变了个人,眼神都带着凶狠,但这目光却转瞬即逝,快到她都怀疑是自己看错。
……
月色如银,雪歇了两盏茶的时间,拉车的马一步步深深浅浅的慢行。
宋徽玉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里五味杂陈。
刚刚出来后裴执又进去和李珏聊了半盏茶的话,她虽然不在里面,但站在外殿多少听到些许。
都是些打仗的事情,宋徽玉想到今日白天见到的那对母女,心里有些担忧。
虽然李珏并没告诉她具体的原因,但她知道,从一个废太子成了天子,李珏不但要牺牲很多,如今登位也需要很多人的支持。
如今天下动荡不安,裴执就是他最大的依仗。
所以他没办法和裴执彻底撕开脸面,宋徽玉也不会让李珏冒这种风险。
她知道李珏的抱负和才能,只有这样的君主才会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所以她必须忍让,想办法让裴执不会因为她对李珏有反意,也留她自己一命。
正想着,身侧那股熟悉的冷冽松柏气息陡然压近。
男人恶劣的抬眉,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水痕。
戏谑道:“怎么哭了,是觉得嫁给我受委屈,所以和你的好哥哥诉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