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渊明白陆棠的症结在于她并不真心认可这门学问的价值。于是第一课,他没有急着讲解,而是先设了一个局:“我问你,若有一日,十里长山被围,敌军兵力是我们的五倍,你该如何破局?”
陆棠想也不想,语气爽快:“冲杀!”
顾长渊静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似笑非笑:“你是打算带着一群人,在五倍兵力的围攻下,正面突破?”
陆棠微微一滞。
她擅长的是刀剑,是冲锋陷阵,是刀枪相接的热血,而非步步推敲的计谋。可此刻,她不得不承认——如果仅凭冲杀能赢,敌军又为何敢来围寨?她沉默片刻,眉头紧锁,思索着还有什么办法。
顾长渊并未催促,只是陈述道:“若敌军反应够快,寨门一开,你的人刚冲出一半,就会被迅速包围,甚至被从背后截断退路。此时一旦被迫回撤,气势必减,此消彼长之间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
他手指轻敲桌面,语气缓慢而沉稳:“所以,你该如何应对?”
陆棠舔了舔后槽牙,脑子飞速运转,沉吟道:“那……关门守寨,等敌军露出破绽?”
顾长渊轻嗤一声:“可你要知道,敌军既然敢围寨,必定有所依仗,或许粮草充足,或许援军在后。拖延下去,对你并无益处。你守得住一天,两天,可敌军若围城半月,寨中粮草如何?武器补给如何?士气又如何?你可有把握,能熬得过他们?”
陆棠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竟然无从反驳。
“所以,单凭冲杀无用,单凭固守亦无用。你必须有谋。” 顾长渊目光沉敛,淡淡地继续:“此时,你应当先探清敌军布防,以小股人马夜袭扰敌,打乱他们的节奏,使其不能安营。其次,或可派人假意投降,伪造寨内粮草不足的假象,引诱敌军轻敌。再者,若地形允许,可引敌深入,设伏击阵,借助山势反击,而非被动固守。”
他语气平稳,不疾不徐,可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指向了战局的破绽,令陆棠无法反驳。
陆棠的心头微震,仿佛一道久闭的门,正在被什么人缓缓推开。她忽然意识到,也许兵法,并不只是书本上的故事策论,而是她该掌握的一种生存之道。思及此处,她郑重地点头,语气前所未有地认真:“我明白了,那从哪学起?”
从此,顾长渊身边多了一个“笨学生”。
陆棠每日晨起练刀,午后听课,晚饭后温书,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她不再抗拒兵法,而是将它视为另一种武器,一种能让她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武器。
顾长渊的讲授,与夫子全然不同。他不照本宣科,而是设局、提问、推演战术,步步引导她自己思考破局之道。
有时,讲解到复杂的阵型,还会随手翻过一页白纸,左手提笔,一笔一画地勾勒出战术布局:“你可听过‘三才奇正阵’?”
陆棠猛然瞪大了眼:“夫子上课讲过的!但我听得晕头转向,没弄明白……”
顾长渊轻轻点头,执笔落下,先在纸上勾勒出三角形的布阵图,又迅速在两侧标注了正兵、奇兵的位置。
“三才奇正阵,表面上以奇兵埋伏,实则前后呼应,辅以正兵。” 他声音沉稳,笔尖在纸上继续游走,画出几种变型,继续道:“敌军若冲击,必陷包围。若尝试突围,则侧翼截杀。此阵势可攻可守,适用于多种地形,战术灵活。”
夫子当初讲这阵法时,足足讲了一整节课,她依旧云里雾里,可如今,顾长渊寥寥几句话,配合着清晰的布阵图,竟让她瞬间有了画面感,渐渐领悟了其中的奥妙,忍不住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顾长渊很久没有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他的舌头仍旧有些僵硬,说长句时要刻意放缓间隙,微微降低语速,以确保发音清晰。偶尔情绪起伏稍大,右侧嘴角还是会不受控地轻微抽动,他便用一个短暂的停顿掩饰过。
陆棠全神贯注地听着,兴致勃勃地沉浸在战术演练之中,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顾长渊看着她认真思索的模样,嘴角的弧度不易察觉地弯了一瞬——他,果然还是恢复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