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这两日都是一身白衣,可是……
耶律鸿眼中暗芒涌动,两颊肌肉牵起嘴角,似笑非笑。
他像是真的好奇一般,往后退了两步,惊奇地上下打量着言祺祀。
“本王并未听说景国有发生什么大事,敢问殿下是为谁服丧,服的又是什么丧?”
“为我大景死去的将士。”
水榭内,留不得清风朗月,再好的景,一眼看过,转瞬既忘。可今日,就在风动珠帘之时,云聚雨落之刻,一道劲若孤松的白色身影,宛如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无法抹除。
安静无声,唯有滴滴落雨交杂着珠撞玉髓的轻响,缓缓荡开。
他们不知后边是怎么谈成的,也不知最后达成了怎样的合约,懵懵懂懂地听完全场又懵懵懂懂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人已走空,耶律鸿叫住了已经起身准备离去的言祺祀。
他满眼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人,他是大景的太子,传言中那个受控于安王的傀儡继承者,他曾笑颜说景国没有未来,可,事实当真是这样吗?现在他算是知道了。
或许,景国在此人的手里会有一个更加昌盛的未来。
他赞赏这样的人,也忌惮这样的人。
“景国太子,亲民之君可得万民敬仰,亲善之人可受万民爱戴,为君一生,权势在握,难免有失。你可知,你今日这一句‘为万民戴孝’的话传出去,会给你带来什么?”
“猜疑?刺杀?诬陷?呵,左右不过这些手段罢了。”言祺祀淡淡的笑了一声。
耶律鸿能感觉到现在在他眼前的言祺祀才是真正的他,真正的被他掩藏在假面后的他,他的笑是真,落寞与孤寂也是真,哪怕只出现了一瞬。
一个眨眼的时间,言祺祀又是那个笑得虚假的言祺祀。
“若有生之年,本王有幸得见九州一统,那么那个注定会走上高位的人,本王觉得会是你。”
临走前,耶律鸿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在里边,好似只是随口一提,但还是让言祺祀在水谢中停了良久。
江面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卷着水花来回晃荡,雨水打透轻纱扑在了他的脸上,带来阵阵凉意。白衣渐湿,由里到外,由外至里。
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
“我……也有私心。”细小的呢喃声被玉碎声吞噬,了无痕迹。
言祺祀看着黑压压的天幕,胸口处仿佛又出现了那晚的闷痛。长长的夜,凉的彻骨,他从来不知道夜晚的时间这么的久,这么的难熬。
白日里,他是景国太子,身上肩负着的是一国民生的重担,无论是身份所带来的局限,还是各方势力的虎视眈眈,他都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因为,他是太子,而她,是个都尉。只有在夜里,在黑暗中,没有人会注意他的异样,没有人会在意他的行为时,他才能做自己,做言祺祀,做那个失了妻子的丈夫。
他,找不到理由,也没有身份。
故,一身素服,为万民戴孝,为妻子服丧。
好在,他的妻子还活着,还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等着他,等着他带她归家。
这场雨下了很久,久到乌云散去,天际再焕发光亮时,早已薄暮。
院中墙角处那片蜿蜒的藤萝,昨日还生机勃勃地舒展绿叶,今日雨后却像失了根系般,无精打采,掉落一地。
许悠然扶着许羚从屋子里走出来的第一眼便注意到了。
她脚步微动,挡在了许羚面前,尽量避免许羚看到这幅惨状而心生悲凉。
谁知许羚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心内感慰于她的关心的同时又不由地觉得好笑,她哪里就这般脆弱了。
两人来到院中石桌旁坐下,安静地呼吸着雨后清爽的空气。
“雨后的空气就是好,姐姐你觉得呢?”
“是啊,是很好。”也不知那处会不会受到影响。
许悠然见许羚的面色不好,有些担心地说道:“姐姐,你身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许羚对着许悠然笑了笑,“今日身上已经恢复些力气了,不然你哪里扶的动我呀。”
这话许悠然没有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转头看着许羚的侧脸,眼中涌动着点点的哀伤。
几日的相处下来,许悠然觉得自己好像看懂了许羚,又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
她不会喊苦不会喊痛,即使自己的身上满是伤口、流脓;她内心强大却又脆弱,她能一人将友人尸体掩埋,用利益向他们换取自己活下去的可能,也会在无人之时流泪,慢慢自厌自弃;她对人细心,能光靠一个表情、一个动作猜到他人的想法,却对自己毫不在意;她很矛盾,一面永远向上、自信、开朗,一面又自卑、胆怯、退缩。
远处隐隐有霞光传来,在天上勾勒出一类似鸟兽的形状,屋瓦上掉落的叶片顺着风飘起,缓缓落在水缸上。檐角不断地往下落着水滴,刚好打在那叶片上,一沉一浮间,时间慢慢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