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颛叹道:“今天真是来错了的。”
叹完,苏颛忍不住噙着一抹笑:“我记得合欢宗主支一脉单传,姓成,单名一个欢字。当年何润牵着你的手进中州留档时,我见过你一面,那时候你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元婴期、十二岁的宗主,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当年十二岁的元婴,十多年过去,又该是多少修为?
成欢不与人废话,平铺直述:“我合欢宗长老警告过你,柳颛,你此生踏入南州境一步,合欢宗必取你性命。”
“一句寒暄也容不下?”苏颛对此颇有异议:“叛出师门的是苏微,怎么名满天下的合欢宗非与我为难不可?”
成欢道:“这是你的问题。”
苏颛从宽袖中伸出一只手,白皙秀气、极少见光的手温柔抚过耳间明月珠,好似只要这颗明珠在,他就永远笑得出来:“合欢宗也要讲道理,我是为小典才踏足南州,谁能舍得家里孩子孤单流落,只要合欢宗把活生生的小典交出来,已忧门修士即刻撤出。”
成欢神色浅淡:“苏典带妖仆出入招摇山是自找死路,你又何必来南州白白送命?”
世上哪有人会真心怨怪自家孩子,错向来都是旁人的。
这样的人之常情,已忧门有,合欢宗也有,所以在苏微离开合欢宗后,合欢宗人尚且能与苏微相处,对已忧门却殊为厌恶。
苏颛道:“可我姓苏,非从前柳颛。”
成欢视线停在水草地里的断刀上,目中有了一点笑意:“你姓苏是苏微在你丧母之后赐你姓氏庇护你,而今苏微自困于招摇山自顾不暇,庇佑不得你,你今后也就不必再姓苏了。”
提及亡母,苏颛瞳孔微扩,尽力维持表情平静:“总得给我留一个墓碑姓名吧。”
成欢反问:“修士立碑做什么用?我看是不必的。”
母亲所赐为色身,修士元婴之后,以法身为主、色身为辅,至化神期色身渐散。一旦人死道消,一身修为反哺天地元气,一根头发丝也不会留下来,无可修墓,自然无需立碑。
换言之,成欢今日必杀苏颛。
“你们合欢宗的人顾念师徒旧情,却连我都不能容……”苏颛似乎还有不少话想说。
成欢自认已经把事情说清道明,不再关注苏颛的口舌废话,转头看向原地调息的师妹何清,且在叹气,她对这淘气的师妹毫无办法:“下次别抢你师姐的任务,出门不要再冲动行事,灵通盘声音也不要开那么大,宗门里师妹师姪闹翻天了。”
何清讪讪道:“恰逢中州盛会,师傅母亲都去玩了,偏偏把我们留在山门看家,我闲不住。”
成欢今日并不是为了教训师妹来的,轻轻放过她:“罢了,看你修为颇有进益,去拿起你的刀。”
何清近日里戴在身边的刀是一把在中谷城的铁匠铺买的柴刀,所用仅是凡铁,刀能坚韧至今日,全因何清经脉灵气凝练。
刚才刀断在苏颛手下,何清也并不如何心疼,她本就不是重视外物的人。
何清把断刀的刀柄重新握在手中,专注如捧宝物。她另一手抹过断口,灵光一闪,长刀便恢复如初。
至此,何清再抬起头来望向苏颛。
她灵气尚未恢复完全,面色苍白,但全无惧色,不因修为差距而退后一步,手握利器平视对方。
“很好,”成欢夸赞师妹,板板正正的教导,“长辈不许我们成人之前擅自离开宗门范围修行,就是担忧我们道心受挫、心生畏惧。”
小螳螂蹲在何清头顶评价:“人想的真多,打不过就打不过呗。”
“嗯……”何清扯了扯嘴角,又忍住了笑意。
她们叙旧耽误了片刻,已忧门那三十个元婴修士掠身成阵,以苏颛作为阵眼,灵气源源不绝地从苏颛耳间明月珠溢出,从隐隐约约的气势中可以预见,一旦阵成,不容小觑。
小螳螂双眼发亮,立刻点破关窍:“那家伙是废物,依靠外物气机不稳,揣走那颗明珠,捅他腹下丹田。”
这几个月日夜相处确实在一妖一人之间养出了些默契,何清不假思索地飞身向前,抛却护身,将仅剩的灵气凝聚于手中长刀,刀光闪过,人已在阵前,刀尖距离苏颛只有一线之隔。
成欢终于动了,抬起手隔空一点,指尖泛出极亮的光芒,本是微小、缓慢的动作,可那毕竟是光,万物看见光之前、就已经被光照耀。
阵法凝聚成的屏障映照出光的一刹那,苏颛才恍然发觉,屏障上不知何时均匀地遍布裂纹,何清刀尖一触,便化作灵光消弭,已忧门修士因余波炸开百丈远。
光芒愈炽,苏颛动作愈缓,他视野内的一切都是缓慢的——光缓缓流淌、风缓缓吹拂、何清以顶着螳螂的可笑姿态缓缓逼近。
小螳螂的刀速度比何清更快,在苏颛的丹田被刀捣成肉糜之前,先切了他的舌头、戳瞎他的眼睛。
小螳螂胸腔微微震动,她正在因为报复而喜悦,周身元气因此震颤。
修为高当然是有好处的,即使苏颛因为依赖外力致于修为虚浮,他的境界摆在那里,保证了他顽强的生命力、漫长的寿命、灵敏的感官。
苏颛切实地先感知到口舌、眼珠损毁的剧痛,他下意识地调动经脉切断了五感,刹那间,丹田毁坏的剧痛击碎了他体内的灵气循环周天。
死亡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小螳螂口器汲取一丝前足刀上的血沫,遗憾道:“光太炽热,血肉都烤变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