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的笑脸可不是谁都能看见的,至少姬彩就没法笑纳。
姬彩眉目沉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成宗主可不要把毫无根据的揣测都栽赃到我头上。北州百姓深沐皇恩,忠心之士数以万计,已忧门修士将当日斗争据实告知我,有何可怪?成宗主不要忘了,人皇虽病,九州依然是姬姓天下。”
成欢痛快地承认:“人皇姬姓人所共知,我不会忘记。反倒是彩公子应当记得我合欢宗修士不是泥塑的偶人。我等敬重人皇不假,却不向公子俯首。合欢宗地处蛮夷,寻常惩戒贼子,向来不必上达天听。”
当下九州虽然以中州人皇为尊,实际上只有中原及北部的五个州府能够差使,而南州数千年来也只是勉强划分边界,在中原人士看来是蛮荒、不开化之地。
蛮夷有蛮夷的好处,即便偶尔当人皇的命令是耳边风,出于大局稳定的考虑,也不会受到人皇惩处,毕竟是蛮夷之地嘛。
姬彩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我还是公子。”
成欢悠然道:“公子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也最后告诉你一遍:我要杀你太简单,只是懒得脏了自己的手,手上沾了血腥很难洗,听明白了没?不要再在南州惹是生非。此前的一切我都可以暂时网开一面,苏典的事你要认,你认了,明日你就是合欢宗的座上宾。”
姬彩就是猪油蒙了心,此刻猪油也被成欢的言语烫化了,他逐渐领悟成欢的意思,僵着脸道:“南州这种地方有什么可图的,我只要苏微。我要是做了她杀子仇人,她怎么肯帮我?”
“公子身份高贵又伶牙俐齿,既然有心亲近已忧门修士,自然是手到擒来,何须我合欢宗操心。南州边远之地多有匪患,事毕之后还请公子早日还家,切莫逗留,以免人皇操心。”成欢指尖一转,明月珠再次消失不见。
姬彩想讨要那颗珠子作为报酬,成欢只当手里的是假的,道:“我先前已经毁去了。”
姬彩不肯:“此珠色泽幽蓝,内附苏微灵气,我绝不会错认。”
“唉。”就在成欢思考要不还是扇他两巴掌解解手痒的时候,小螳螂又飞来了。
解愠凑近成欢本来是想再要几条海鱼吃,结果听了一耳朵“我要苏微、我要珠子”,她大声反对:“人都怎么回事?修为不高,想法不少,一整天就知道要这要那,打得过几个啊就要要要。”
出于保密考虑,姬彩这回不和小螳螂吵嘴了,他慢条斯理地从须弥芥子里重新拿出一柄团扇,微微抬头,姿态颇为清高:“妖懂什么?修为不是全部,义能抵千金、情能破万法。情分到位了,彼此当然要送点礼物。”
这话太恶心了,解愠的人脸变幻失误,变作一双死鱼眼:“又是个得癔症的,上次这么和我说话的蠢货已经进我的肚子了。”
姬彩打定主意要恶心妖:“怎么?有人说喜欢你?”
解愠双眼中眼白刷然消失,整颗眼珠漆黑如墨,张口就要咬人:“是我喜欢人,螳螂就挑喜欢的吃,你最好别太讨我喜欢了。”
成欢就劝:“在外头待的太久,小心把这身皮肉晒黑了,回去歇着吧。”
似人非人之貌最能恫吓人心,姬彩与解愠一对上眼的瞬间,晕眩、反胃感上涌,他咬牙忍住喉咙口的恶心感,以扇掩面,借口遮阳匆匆告辞:“成宗主勿忘承诺。”
成欢懒得抬眼去看姬彩,一手捧解愠后脑,一手轻捏解愠眼角、帮她调整眉眼,温言细语宽慰:“我们不和他一般见识,他犯口舌孽,活不长的。也是我不好,没料到他会在船上,不然不该带你坐船的。”
尤顼紧跟其后,细长蛇尾攀上解愠脸颊,试图按照蛇妖审美上提眼尾。
“你知道就好,”解愠任由她们帮自己捏脸,密密麻麻的复眼重新被幻术覆盖,“苏微救不了他。”
解愠的思考方向很直白:“苏微连苏颛都救不了,更何况刚才那只杂毛。”
对于虫蛇而言,费心费力只为救□□过的雄性这种事简直难以想象,尤顼不由得赞同:“这话没错,但苏微或许只是不想救苏颛。”
解愠出人意料的懂得人心:“不一样的。我也有过喜欢的宝贝,因为喜欢,我根本不会让宝贝淋雨。人也是一样,受重视的孩子连招摇山门都进不去。”
“嘶?”尤顼没听明白。
解愠回想没能多养着吃几年的美味苏典,哼哼唧唧道:“何清就进不去招摇山,之前招摇山死的人多了,她们就不肯放何清过路。中古城的人都知道合欢宗在乎何清,却放任我带走苏典,这不是明摆着苏典不讨他娘喜欢。”
即使解愠从未见过苏微,这段时间的经历也足以让她明白,苏微不爱苏颛,更不可能为姬彩尽心尽力。
如果重视,就不会弃之不顾,即便偶有疏忽,其他人也会代为看顾。
论起来,苏微对苏典的感情,还没有成欢对何清来得深厚,至少中古城不肯放何清独自进招摇山。
同理,一直将小螳螂绊住脚、留在招摇山林内仔细养育的老齿华和迷榖树妖,或许是真的很爱小螳螂。
她们将能言传身教的道理故事说尽,做了母亲能做的一切,才不得不将小螳螂推进更大的世界中经历世情。
现在老齿华和迷榖树妖都不在身边,她连灵气都不够使了。
解愠心有所感,灵息随情相生,将一方天地元气席卷一空,突破了困扰百年的瓶颈。
在旁观的成欢看来,小螳螂立在原地突然陷入沉默,随即修为猛涨。
成欢与尤顼不明所以地对视片刻,灵识传音入耳:“心境突破?”
尤顼同为妖修,更了解情况,蛇尾轻摆:“不,解愠心境本就是圆满无波的,与其说是突破,不如说是她意识到了。”
成欢不解:“意识到什么?”
尤顼艰难描述感知内容:“她什么都不缺,需要就能拿出来用,她发现自己灵气不够用,就要了一些。”
自认在人修中也算是顶尖天才,成欢不敢相信尤顼话中的含义:“修为想要就能要?这向谁要?”
贫乏的人类语言不足以支撑尤顼将天赋自然的东西讲清楚,只能含糊道:“不是所有妖都能做到,一般只有诞生地的天地元气才这么大方。”
如果说人修炼往往是逆天而行,那么妖修在降世的那一刻,就是顺应天意投身为妖。
哪怕找个山脚旮旯刨个坑窝着睡觉,修为依然与日俱进,经脉日益宽阔,偶尔遭遇强敌还能要一笔天地灵气对敌。
是“要”,不是借。
灵气用了就用了,不用还的。
不像人,费尽心机研究出一些强行提升修为的功法或者丹药,往往还得付出不菲的代价。
年轻的宗主终于领悟到了合欢宗历代先祖与妖为善、和谐共生道理的精髓——实在是打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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