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酒的水声,推杯换盏的碰撞声,时不时从舞女口中泄露的娇吟,浮舟偏偏就没听见那个传闻的宿傩的说话声。
不过她也没空想那些了,那个主家点了一首她根本没掌握的曲子。盲人练曲也许也有更统一的法子,但在这个地方,他们都只靠耳朵听来,然后手指弹拨,短时间内根本学不成几首曲目。
比起五感俱全的正常人而言,纵然有些感官补偿和其它的优势,熟练程度上,也决计越不过健全的人去。
她正竭尽全力地弹奏起来,身后就传来了咚咚的动静。
浮舟根本还没听明白那是什么,又听见嗖嗖几声,然后是裂帛和呕血的喉头哽咽,就响起在身后不远处。
但现场发出“呃啊”一声不惊吓的大喝的是先前指示浮舟曲目的主家。唱小曲的,陪酒的,跳舞的,没有一个女人发出声响。
直到之间琴弦的最后一次颤抖停下,浮舟才凭借感官意识到,方才在那个方位的男人,正是牵她进来的乡巴佬。
浮舟的指尖摁着蠢蠢欲动的弦,低首,不发一语。
霎时间,这个不小的居室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她胆子大,而且她作为在场对局势最迷茫的好奇占了上风,她匀出一只手,往后面掏。
指尖随着草席纹路朝后,她摸到了一滩血,还有……一团坚冰。
冷冰冰的寒意没让她退却,她有些迷茫地再在这块时间地点都不正确的冰块上花费时间。哪来的冰块?
又不消片刻,在她这个盲人意识到这块冰块实际上大的出奇之前,房里又响起了歌唱的曲声,还有宴饮该有的其他欢乐声音。
一切如常。
除了没人再指示浮舟这个跟不上节奏的乐师。
或许是她瞧不见指使的手势,或许是别的。
浮舟心里也没惦记着职业表演。
她想,再往上她的手的高度就要过腰了,有被人看到的风险。谁家好人春天在房间里放冰块还不摆盆哪?而且这年代她可待了有一阵了,知道冰箱要再过几百年才能发明出来。
现在的冰也只是皇室贵重的人才在最炎热的夏天能得到的御赐之物。
她又讨厌起了之前允诺了她生命的乌鸦先生。眼盲这个弊病真的很麻烦。
浮舟收回手的时候触碰到了一片陌生的衣袍,刚才那地方没人的,她确信。
“万分抱歉,大人。”末等席位的一个好处就是再也不用担心称谓,喊谁都喊敬称。浮舟的声音非常小声,确保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
至于那个乡巴佬?
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他无声无息地死掉了。理由……浮舟也只在这片刻之间就有了猜测,那人肌肉健硕,谈吐大方,又是一派自在的模样,可能是混进来搞刺杀的。
然后,浮舟推测此人开门不利,一切的计划都死在了他出手的刹那。
第一声咚的闷响是他脚踩在草席上的响动,第二声是他跑起来的声音,再后来,传闻中厉害的法术杀死了他。
毕竟,那个宿傩可是一个人顶十个的勇猛武者。
她叹了一口气。
琵琶被她圈在怀里,重要资产她也不敢乱放,现在她用右手搓了搓被冻到的左手,又握拳揉了揉。
一个陌生的声音也在她身边响起,声音中含戏谑,调侃,还有恶意。浮舟还听出了居高临下的嘲弄。
那个声音低低地问她:“怎么了,乐师?”
这个世界上讨厌的人也太多了,但浮舟也正好奇。只要对方长了嘴巴和眼睛,看得见她见不到的,顺便乐意分享,浮舟就愿意礼貌发问,
她先低下头谨慎地张开嘴:“没人在注意这边吧?”
没得到回答,但也没有多余的声音响起。
随后浮舟才有点兴致地小声求证:“那个扶我进来的人,他是不是行凶失败然后被冻起来了?大人您眼神好,介意说两句吗?”
仍然没声音,难道是走了?不过浮舟还是补充完感谢的话,就算没人听见也不亏:“妾身感激不尽。”
嘴上说说而已,她和谁都能感激不尽,下辈子做牛马。
浮舟不知道的是,她的脸上纵然有一条遮眼的丝绸布,可脸颊的酒窝,唇角的上扬,无不显现出一种天真又雀跃的烂漫神情。
她的快乐溢于言表……在这个场合突出得明显。尤其她现在还是一副小孩子拿着课业等老师表扬的聪慧徒弟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