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礼曾经对赵志云说过,他相信黑云毋庸置疑会是个好学生。他年轻、精力旺盛、好胜心强,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是黑云学不会的。
——而他也的确没有辜负余礼的期待。
黑云是个好学生,此时此刻也是,他几乎是立刻从余礼的动作中学会了野外条件下创口清理的粗糙办法,并且如法炮制般试图在余礼身上实践。余礼被他的犬齿碰到手背时,几乎浑身都颤抖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黑云会突然做出如此动作,甚至无法从中看出黑云是在借此报复他,还是单纯的报答。
他伤在皮肉,只是手背有些挫破,也许看上去创面大到有些触目惊心,但余礼事实上没什么感觉。不如说,黑云若即若离的触碰带来发麻的痒意比之伤口本身的疼痛,或许更让他难耐。
余礼咬紧下唇,否则他一定会发出颤抖的喘息,昆明犬的舌苔不时刮蹭过他的肌肤,而他则像是森林里孱弱的食草动物一般,正在猛兽的锐利牙齿下瑟瑟发抖,这不是他的本意。他是黑云的训导员。
“……黑云,不要。”
余礼挣扎了一下,尝试从黑云那夺回自己的右手,但黑云更加用力地拽住他的手腕,倔强地与余礼对视。余礼看着他乌黑透亮的眼眸,看不清其中复杂焦灼的思绪,只当是青春期的少犬心事,更绷紧了肌肉与他角力,僵持中的二人谁也不让,最终居然是黑云先松了手。
黑云的神色晦暗不清,一半的脑子想着“我这是怎么了”,另一半在想,为什么现在的自己,甚至开始为余礼受伤会感到内疚。
为什么被余礼拒绝他会失落?
……为什么、余礼沾染着泥沙和灰土的伤口,他尝来不觉苦涩,反而有某种令人心驰的甘甜?
他抬眼看向余礼,余礼正抿着唇活动手腕,眉头微蹙着。他垂着眸,也许是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还能拿黑云怎么办?余礼丧气地想,他引以为傲的训犬经验居然让他在面对黑云时变得束手无策。他当然怜惜他的遭遇,但犬多发的叛逆和随心所欲的行动方式,或许更像一头真正活在森林里的狼。
他的技巧也许能命令一头犬,却驯服不了一头真正的狼。
思及此,他不由得重新打量坐在树荫下的黑云,黑背昆明犬蜷着手脚,小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目光游离,若有所思。余礼低头看一眼时间,正在斟酌措辞,却听见黑云犹犹豫豫地开口了:
“对不起……余礼。”
这头小狼难得服软,他的声音很轻,落在余礼耳中却很可爱。他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追问他:“为什么道歉?”
又是这样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黑云心底“啧”了一声,好不容易拗出的乖巧顿时就崩了,一撑地面就站起来,抛下余礼自顾自往前走。余礼低头笑了一声,背着手跟上去,亦步亦趋地贴在他身后,还要不依不饶地接着说:
“你记不记得,黑云,我们有过一个约定?你答应我训练的时候会一直听我指挥,而其他时间,我不介意听你的话……”
黑云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头也不回地走。
“其实你大可以让我做很多事情,但你没有。可不用你说,我恰好知道你最在乎什么。”余礼停下脚步,歪着头看黑云离他越走越远,“你想知道越英的事,对么?她的失踪没那么简单,这和你猜的一样。”
他的犬停下了脚步。这句话在此时无异于霹雳,黑云猛地回过头来,连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你……”
余礼含着笑等他下文,黑云却忽而又不说了,在余礼的脉脉注视中几大步走回他身边,停在距他一臂远的地方,神情看上去有些愤怒,又有些悲伤。看他这样,余礼笑叹一口气,轻快地凑近他,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拥抱,把他的脑袋压在自己的肩上。
黑云当然不会趴在他肩头哭,但他的肩膀颤抖着,他的心情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余礼的怀抱有某种温柔祥和的魔力,青草和洗衣液的气味包裹着他,让黑云心甘情愿地露出脆弱的一面。余礼拍着他的肩膀,揉乱他的头发,他看不见黑云的表情,所以黑云无论是哭泣还是生气到咬他,他都不会反抗。
怀里的小犬不说话,余礼就知道他赌赢了。越英的遭遇始终是黑云心里的一根刺。他抚摸黑云的背安慰他,看他的可怜样,心中不免也唾弃这样的行为卑鄙,但他知道自己必须作为带犬民警重回前线,为了这个,哪怕利用黑云也在所不惜。他闭上眼睛,言语中仍然充满蛊人的软钩:“……你想知道真相吗,黑云?越英对你很重要,你对我也是,所以如果这样就能让你走出来,我不介意告诉你一些你在档案室里永远接触不到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