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礼一旦眯起眼睛,黑云就知道他准是在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这讨厌的训导员一旦精明起来,就常常露出如此这般狡黠的的神情——当然,这话倘让余礼本人听见,他一定感到十分无辜。天地良心,他只是站在棋桌边上,落在黑云眼里就变成饶有趣味的笑面虎角色;他只是托着下巴在观望着棋局,在黑云看来变成不怀好意。可他却不见,那执子的老头轻轻松松就将对弈的青年人逼入陷境,又故意放点水好让棋局得以继续,他明明看上去比余礼还恶趣味。
许是察觉有人来了,这场不知持续了多久的猫捉老鼠游戏,总算要被人为结束。那老当益壮的老犬将子落下的刹那,金陵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明明是他被将军了,反倒还要对胜者感恩戴德。
“终于!”
草黄的昆明犬重重靠回椅子上,一下精疲力尽地摊成一团。对面的老犬已经两鬓斑白,银灰的毛发也不再显现光泽,捋着小胡子笑呵呵地评价:“小金啊,老头子承让喽……!”
“嗨,您就欺负我吧。”被叫做“小金”的青年犬抬起头来,不满地撅撅嘴,“要不是余礼来了,您准要拉我下到晚上!”
“……哎呀哎呀。”那老头喟叹一声,心虚地转移话题,目光也就落到观棋的两人两人身上:“小余来啦,来看小金?……这位是?”
“伯伯。”面对长辈,余礼一向表现得很有礼数,“几月不见,棋艺又精进了不少……”
“别奉承我啦,小余。”伯伯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扶着后颈慢悠悠地走远了,“……你们年轻人见面,要嫌我这老东西麻烦哩!好好玩,下次再带你的小朋友认识认识……”
灰白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余礼对他的背影略一颔首,转身正发现他名下的两头犬正用一模一样的炯炯目光看着他。
金陵一副和余礼很熟的样子,背着手乐呵呵地问:“余礼,不介绍一下吗?你在信里说你找了一个难搞的搭档,可让我担心了一阵呢!”
“金陵……”
余礼略显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得到前搭档一个任性的眼神。他又何尝猜不到金陵在想什么,突然见到了“取代”自己的那个家伙,以他的性子肯定要自顾自考验一番……但他现在是管教不了金陵了,他已经是黑云的训导员了。
“……好吧。”余礼叹了口气,把黑云拽到自己身后,简单说到:“这是黑云,也是昆明犬,比你小六周岁整——黑云,这是金陵。”
“你好。”金陵主动伸出手,微笑时弯起眼睛的模样和余礼一模一样。
黑云没有犹豫,越过余礼和他握手,谁知刚不情不重地碰了一下,就被对方松开了。余礼特意提及黑云的年龄,本就是隐隐有告诫的意思,希望金陵最好不要借机为难他,但在黑云听来,倒更像是外人面前揭短——或者说,其实他才是那个外人。
他对余礼的感情才刚刚有点苗头,就被暗自竞争的“前任”如此落了面子,心中本就不满,此时便刻意地说:
“你们还会写信吗?我以为那是上世纪人才有的交流方式。”
“黑云——”余礼无奈,叫了一声。
他一叫,黑云今天倒是很乖地即刻闭嘴了。但“前任”似乎还有话要说:“抱歉,毕竟我的视力不太好呢,不适应用手机。余礼为了照顾我,我们经常用信件交流。”
金陵眨眨眼睛——天啊,他连扮无辜的模样都有余礼三分像!他故意卖惨,黑云却莫名生不起气来,他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早就知道碰软钉子的憋屈滋味,此时当然不会一头撞进茶言茶语的陷阱。
“是吗,你视觉不好啊。”黑云说,“怎么,在太阳底下下棋也对眼睛不好吧。”
“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金陵简短地回答,此时他也不由在心里嘀咕,原来余礼的新小子是真的一无所知,“不过,我不仅视力缺失,嗅觉和味觉上都是残疾哦……”
“好了,金陵。”余礼总算听不下去,出生打断昆明犬的话,轻声提醒,“到此为止吧……黑云也是,这不是什么好话题。”
黑云这才注意到余礼,说这话时他的眼帘深深地垂下,半掩住那双晶莹的瞳孔,细密的睫毛甚至悬在空中微微颤抖,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金陵被余礼叫住,也发现了他的异样,猛然顿住了,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地开口:
“……抱歉,余礼。”
“你道什么歉。”余礼抬头笑了一下,黑云觉得这个笑太勉强,假惺惺的。
金陵不安地咬着下唇,在阳光下他金黄的毛发泛着太阳似的光晕,健康、活泼、生动,寻常人恐怕根本看不出这样的一头犬身患残疾。说是“残疾”,金陵感官上的缺陷并不影响他正常的生活,只是无法再胜任警犬的任务了——他知道余礼因此对他愧疚已久,他只是想告诉余礼不需要这样,才总是玩笑似的在他面前提起……
“余礼……”
金陵又叫余礼的名字,求助似的看了一圈,能解围的居然只有黑云——不过这黑背犬看着呆头呆脑的,恐怕完全没有所谓的话术情商。
他暗自叹一口气,却听那头被他评价为“呆”的同类傻乎乎地开口:“怎么了,你受过伤?还是有什么隐情?”
“咳咳咳!”金陵猛烈地咳嗽起来,眼色不停撇向余礼,好在余礼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样。刚才一瞬间的悲伤好似错觉,他寻常地向黑云解释道:
“是神经方面的问题,金陵之前在勘毒任务里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