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黑云听到关键处,下意识朝金陵那边倾斜身体。对于余礼的警功他过去只有道听途说,而今天金陵的叙述却将伤疤血淋淋、活生生地向他展示,他从未想过一项表面光鲜的功名背后是这么多……惊心动魄!
金陵讲到这里,咬住下唇,一时不言语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向左瞥,不动声色地避开黑云的眼睛,过了很久,方才慢吞吞地补充:“没有然后了。”
“怎么可能!”黑云揪起他的衣领,常年住在疗养院的病犬显然不能和三天两头上搏击课的小年轻比力气,金陵几乎轻而易举地被提起来,耳边嗡嗡地满是黑背犬的质问。“你们怎么获救?坏人怎么被抓?他们什么下场?!”他的眼睛瞪得直冒火,“告诉我,你不可能不知道!”
“事实如此。”金陵扯了一下衣领,没从黑云手里夺回它,只好摊一摊手,“后来我就昏过去了,醒来就在医院。余礼正好住在我隔壁病床。”
黑云总算撒手,抱起胳膊,居高临下地看他:“在任务途中失去意识,再不专业的警犬也不至于表现得这么逊……”
“激将法没用,我说的全是实话。”金陵整整衬衫的衣领,嫌弃地把黑云弄出的褶皱扯平,“那可是高纯度的□□,你自己试试呢?这玩意对你我任何犬来说都是剧毒。”
“……”黑云说,“我不会这么脆弱。”
“呵呵、真有志向。”金陵冷笑两声,“下次别逃专业课了,不学无术的小子,犬生理课也许比你想的有用一些——这是来自前辈的建议。”
金陵拿“前辈”的身份压他,黑云越听越烦,打断道:“我不信你念书的时候有这些耐心,把时间浪费在没完没了的文化课上!”
年长些的昆明犬顿了一下,争执就此断了。他住院这些日子,分明藏了一肚子讥诮讽刺的话对余礼的新搭档说,满想好好敲打敲打没见过场面的年轻警犬,此时却莫名有些语塞。
……他也是从玉兰基地出来的,他们本该有相同的一份经历,那些逃课早退的日子本该充满他褪色的青春,和眼前的黑云一样。但那般意气风发的日子对如今的金陵来说,终究是成为过去。失去嗅觉、失去健康的体魄和警犬的身份,像残疾人一样逗留这里。金陵知道,他的职业生涯早已结束,但直面黑云神采奕奕的自豪表情时,却又是全然另一种心情。陨落的流星和冉冉的朝阳对比鲜明,让他一时说不出刻薄的话来。
“……黑云。”他头一次、认真地,叫了被他视为“接班犬”的小子的名字。仔细打量他的皮毛,尾巴油光发亮,显然余礼待他很好。金陵叹了口气,用过来者的语气提醒他:“余礼的训练,还挺累的吧……”
黑云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回忆了半天,憋出一句:“是这样?”
“毕竟他一向精益求精,训练计划订得又满又苛刻,忙起来的时候连喝水的空都没有。”金陵说。
“嗯?”黑云有点怀疑,“我怎么不觉得,很轻松啊!”
“……”金陵再次语塞,他现在确定前一秒试图传授经验的自己根本像个傻瓜。毕竟黑云从来不像个好好后生,而他也绝不会像正常前辈那样温柔可亲——好脾气的有余礼就够了!
“好,实话告诉你。我也不觉得有多累,只是怕你自卑,才好心说夸张了些而已——总之!”他恶狠狠地指黑云的鼻尖,一副不良师兄苛责学弟的样,拔高声音说道,“倒是你,一句也不许抱怨!余礼给你的,好好受着就是!”
“嗯。”黑云说,“……不过,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吧。”
“你,哼!”金陵气急,翻过身去不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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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两犬话题的主人公,走在疗养院顶层的走廊上。建筑内部四面白墙,统一、规整,堪称刻板的风格,余礼小时候一度很反感,但时过境迁,他自觉已经长成孩子们曾经最讨厌的“无聊的大人”,也终于习惯在四方整洁的建筑里行走。熟门熟路地,他拐出一个路口,颇为自然地敲响某一件朴素的房门。
办公室布置朴素,余礼推开房门,一眼就能看到办公桌后的某个男人,巨大的报纸挡住他的身体。听见门口的动静,报纸窸窸窣窣地抖了一阵,余礼耐心地等待半晌,终于看到男人的发际线从纸张上缘露出一角。
“上回寄给您的护发产品,效果不好吗?”余礼自觉地在他对面坐下——那里不知为谁摆着一张虚位以待的会客椅,“我听说了,疗养院的工作越来越忙,但您也该对自己上心才是。”
报纸又抖了一下,对面的中年男人沉默半晌,缓慢、一字一顿地说:“难得,余警官还有空来看我这老头,你才是那个大忙人。”
“……”余礼叹了口气,“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