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那你来吃蛋糕吧,一起庆祝……你来吃蛋糕吧。”
林辜月静了一路,略消气了些,也懒得和他继续别扭,勉强提起兴致:“庆祝什么?”
“生日!我妈妈过生日了,你总不能不来吧!”
“你当我傻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说。”
“好吧,我拿奖了。”
“恭喜,什么奖?”
“……作文奖,就是上次那个……旅行主题,你记得吗……”
“那个结果不是早就公布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
“不是啊,你不是落选了吗,我觉得不太好。”
林辜月觉得好荒唐:“你拿奖我明明会和你一起高兴。”
“可是是作文啊。”
“你觉得我会嫉妒你,是吗?”
“我没有那么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再因为这件事伤心一次了,干脆不提了。”
一股火窜到林辜月头顶:“那现在又要我去吃庆祝蛋糕,爱嫉妒朋友的玛利亚不想吃。”
“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可不可以不要那样误会我。”
“随便。”
“你不喜欢这个外号,对吗?”这是沈嘉越想了一路,终于找到答案。
林辜月停下脚步,转身盯着他:“是讨厌,我非常讨厌。所以我现在连你也非常讨厌。拜托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对不......”沈嘉越只想尽快道歉,他往前走了几步。
林辜月立马后退,对他吼道:“我说了!我讨厌你!你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她从沈嘉越因震惊而睁大的双眼里猜到,自己此刻一定像疯子。
她逃似地跑走。
被抛在原地的沈嘉越迈不动腿。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么大声的音量和他说话。
最近,家里请了家教,每晚教林辜月功课。妈妈会一直坐在林辜月的书桌旁,盯着她上课和写题,但凡有点迟疑和走神,就要劈头盖脸来几句责骂——后来上初中,家里买了好几个监控,林辜月还觉得轻松不少。监控起码不会骂人。
上周的数学单元考的成绩下来,林辜月连八十五都不到。
来市一小后,她的确体验道了温澜所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过去她天真地认为,她、叶限和沈嘉越都在差不多水准上,各有所长,无可比较。而现在才知道,市一小是一升容量的超大保温壶,而桦北是一根指头长的装饰玻璃瓶。即使他们都是水杯中的前十分之一,却因容器的不同,产生不同的价值。
简单来说,和市一小相比,成绩想要在桦北出类拔萃,是更容易的事情。
她很落后,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她根本不是很会读书和考试的天才。
林辜月听了妈妈骂了一周的“废物”、“没有希望了”和“你怎么有脸活着”。
幼年那些本就罕见的亲子温存都是过去时,现在的她们在摸索如何成为一对新的母女。而林辜月对于在她身上拼命寻找自我存在价值的妈妈,百口莫辩。
唯独今晚,她上完课想一个人呆着,于是向妈妈申请:“今天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写作业吗,我保证会做得很快。”
她现在学会了申请,毕竟“自作主张”这四个字放在一个小孩身上完全是罪。
妈妈冷哼道:“又要趁我不注意,开始写一些乱七八糟的垃圾,是吗?”
林辜月迅速拉开抽屉,发现里面的本子全都消失了,她几乎无法控制面部表情:“去哪里了?”
“没收了。等你追上学校进度再还给你。”
“还给我。”
“我说了——”
“还给我。”
林辜月克制地静视着母亲。
“那些东西能当饭吃吗?”妈妈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
林辜月瞬间怔住,她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就是很喜欢而已,喜欢到若让她真的选择,她的确可以不吃饭。
“为什么不可以?”她执拗地反驳。
话音还飘在空中,妈妈拽着她的马尾辫,拖着她去厕所,然后猛地一甩,把林辜月扔进去。
妈妈狰狞的声音像洪水一样淹没她:“没人可以!尤其是你——你绝对不可以。爸爸妈妈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谁?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好好在厕所里反思。不许开灯。”
门关上又锁上,林辜月眼前漆黑一片,甚至心里有些轻松。就算这样,也远比坐在书桌前、或在学校来得要好。她揉揉膝盖和手肘,之前在楼梯间摔的才好没多久,现在一定又添新伤,但一时半会儿也看不见。
这不是她第一次被关禁闭了。一会儿,爷爷和妈妈应该会开始吵架。
护着孙女的爷爷,会用方言说,没有父母能忍心这么对待孩子,教小孩这种简单容易的小事,是因为妈妈没有能力,所以只能把她关在厕所里。妈妈则会斥责,都是因为爷爷过去四年没有教好林辜月,所以林辜月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在他们嘴里,林辜月是一具雕塑半成品,在最紧要的中途才发现下错了刀,但却没有人承认责任。
而有的时候,即使难得回家的爸爸出现了,只会逃避地回房,仿佛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她抱着膝盖,把头靠在墙上。
好像谁都很爱她,又好像谁都不那么爱她。
人间是纸乐园,爱是橘子灯。在苍白的新世界里,林辜月快被爱烧干净了。
这就是桃花源以外,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吗,温澜姐姐;有爸爸妈妈就一定很幸福吗,刘老师;真的只能熬,真的无解吗,郑克哥哥;为什么把我想成那样的人,你为什么这么天真,沈嘉越;你是不是在老师面前撒谎装可怜,许俊杰。
林辜月在心里一一问道。
问了一圈,没帮任何人想到答案,眼前渐渐清明,能分清手指和手指。林辜月的目光从手飘到墙角,无端地觉得吸尘器的影子很像《绿野仙踪》里的稻草人。
最终幻想拯救火中的林辜月。
“你好,我是稻草人骑士,你是林辜月吗,我来保护你。”
“你好,稻草人骑士,我是林辜月,请问你怎么保护我?没人能保护我。”
“好吧,但我可以陪你说话。”
“好呀,我们说话吧。你几岁?”
“我呀,五万亿岁了。”
“什么,比地球的年龄还长吗?”
“不啊,比宇宙的年龄还要长,我是宇宙外的宇宙,地球、太阳系、宇宙都在我的心里。”
“是吗,那我呢?”
“当然,你也在我心里啊,你喜欢的人,讨厌的人,都在我心里,我的心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剧演员。”
“那么,大家都在演戏。”
“是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是一出冗长的戏。”
“哈哈,那你不是好编剧,这是一出烂戏。”
“喂喂,还没结束呢,你继续看下去吧!”
妈妈永远都不会知道,从这天起,在林辜月心里,关禁闭变成一件多快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