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程吹了声口哨,神情轻松地点了几名戢雪卫:“下去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归梦看得分明,他面有得色,心里怕是料定裴珩已死。
“师父命你生擒,你却杀了他。”她看了一眼高有百尺的沉乌崖,心中也觉得裴珩生机寥寥。
“他抗旨不尊,我有什么办法?”高程偏了偏头,双手一摊,只是胸口的伤口提醒他不久之前的狼狈。
高程眯了眯眼,很不高兴她多问:“你不来,我也能杀了他。”
赵归梦将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微微一笑,摇头晃脑,却不说话。红裙少女墨发高束,底下是一张白皙的脸,眼大而圆,眸漆如墨,唇角挂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像盛满醉人的美酒。只可惜,此人生得好皮囊,内里实在顽劣不堪。
高程料定她心里没有好话,冷哼一声,挥手收队:“走!”
赵归梦飞身跃上白马,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悬崖。那支冷箭来得猝不及防,若说高程不是早有打算,她是不能相信的。而裴珩似乎也有些奇怪。她说不上来哪里怪,只是心中有一丝怀疑:
裴珩真的死了么?
—
回到戟雪门,两人同去见门主周叙青。高程迫不及待地邀功,赵归梦站没站相地靠着柱子,听他夸夸其谈。
周叙青对这个过程也不在意,只是看向赵归梦:“依你看,裴珩是死是活?”
赵归梦下意识地略去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莞尔笑:“除非他长了翅膀。”
周叙青落完最后一笔,将狼毫置于白玉笔山上,轻轻地朝上好的宣纸上吹了几口气,之间上面一团深浅不一的墨汁,完全看不出是什么。他对自己颇为失望:“想当个才子,真难啊。”
周叙青掸了掸袖子,捋了捋长及胸口的美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扬眉看向她,又叹息道:“可惜了,这可是咱们大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呢。”
高程忙不迭说:“反贼之弟,没什么可惜的。”
周叙青未置一言,挥了挥袖子,让他们出去。
回了自己的屋子,赵归梦背靠着门,静默了一瞬。她脑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裴珩看她的眼神,好像看一个陌生人,又好像是看路边的一棵树,约莫是不记得她了?
赵归梦咬了咬嘴唇,任命般叹了口气。她取出床底的木匣,从中取出一支箭矢。这是一支铁骨丽锥箭,箭身是柳木,箭簇是三棱形,每一楞都有倒刺,整个箭簇小而尖锐。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今天那支箭矢,就是一支铁骨丽锥箭。只是射箭的那个人,十分眼生,她从未见过。那支箭矢的力度,哪怕她反应及时,也未必拦截得住。
戟雪门什么时候来了个这号人物?赵归梦眯着眼,透过隔窗看天边。金乌掩进层云,看着竟要是变天了。
烦、好烦、烦死了!这样的天气,她还要出门!
赵归梦觉得心头有火气往上涌,打开柜子的抽屉,里面竟然是一个紫檀木木鱼。她拿出木鱼,三根手指捏着木鱼槌,不轻不重地敲了起来。等到心绪平稳,才推门而出。
出了城,一路向西北,不多时便来到沉乌崖。崖底有个深潭,一条河由此向东蜿蜒而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若是不幸落入这深潭,只怕尸骨无存。
赵归梦抬头看向潭水上面挂的那道瀑布,瀑布声音宛若雷声轰鸣。身上开始泛疼,像一柄薄如蝉翼的刀片扎进骨缝,又抽出来,又扎进去,像拉锯一样,翻来覆去,没完没了。赵归梦皱起眉头,很不耐烦地照着自己的肩膀就是一拳——安分点。
可惜她的骨头不如她的敌人听话。一拳下去,敌人或许会闭嘴,但骨头会叫嚣得更厉害。
下雨了,她该回去了。太累了,身上也太疼了。
临走前,她突然想去瀑布后面看一眼。从潭水的边上,就能瞥见瀑布后面。定定地看了一眼那后面湿漉漉的石壁。
什么也没有。
转身离去。突然,赵归梦止住脚步,猛然回头。那湿漉漉的石壁上有几个拳头大小的凸起,毫无规律地顺着崖壁往上。黑黝黝的,在这寂静的夜里,在这轰隆的瀑布后面,静悄悄藏着。
“啪——”
一滴水落下来,砸在裸露的石头上。这是一处极深极窄的山洞,蜿蜒曲折。洞口攀爬着凌乱的藤蔓,它们默不作声地守护着这处外人不知的地方。
赵归梦划亮火折子,一路往里走。走了数十步,才感觉山洞渐渐开阔起来。
山洞最里面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她上前两步,离那人还有三步之遥的时候,不再靠近。她用鞭子轻轻触碰那人的手臂,确认他是昏了过去,这才靠近,低头打量。
狐氅已经破碎,发髻凌乱。脸色苍白,衬得脸颊上的血迹更暗。在幽幽轻晃的火光下,更显得如妖似仙,不是凡间人。只是此刻,他似乎是睡得不安稳,眼睫还在颤动。
她见青年薄唇轻微张合,似在言语。偏头凑近了,仔细听来,才听见他只是重复两个字“大哥”。
青年似有所感,还没有睁开眼睛便一掌击了出去,却被另一只手轻松拦住:“裴大人,这是做什么?”
裴珩睁开眼,看见的便是红裙少女一手攥住他出击的手腕,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