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六日起,中毒之人开始频繁多睡,陷入梦境。梦境各不相同,因人而异。血脉至肩,此时犹可解也。七日之后,中毒之人陷入醉梦,终身不得清醒,状如痴儿。血脉移至背部,至此,药石无医也。”
老人忽然撩起裴珩的袖子,露出他的肘部。尽管有斑斑点点的红痕,依然能看到数道交错的血红纹路从手腕延伸到袖子盖住的地方。
老人的胡子都在颤动:“到哪儿了?”
裴珩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今日是第六日,到肩了。”
慕亭云忽然瞪大了眼,他才知道裴珩没死,现在就又听到裴珩快要死,这大起大落,让他忍不住大声道:“既然医书有记载,那怎么解呢?”
这不是还有一天,这老头怎么就开始哭丧上了。
老人转过脸去,只听得他喑哑道:“的确有记载如何解读。”
那为何……
“解药需十八种药材,其中十七种,都很寻常,”老人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艰难开口:“只有一味绒芒花,老朽平生未见。医书记载,绒芒花长在极寒之地,单株而生,十年而发。找不到绒芒花,找到食用过绒芒花的人,亦可缓解毒症。可是绒芒花乃剧毒,若单食,必死无疑。这样的人,比绒芒花更难找。”
此话一出,院内寂静无声。
慕亭云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的同情。赵归梦也沉默着,她没有想到会这样。这一路上,裴珩除了浑身绵软无力,并没有出现其他症状,倒让她以为这是一种不算致命的毒药。
裴珩清泉击石的嗓音响起:“血纹至背?你我十年前曾见过这样的人。”
老头闻言一震,双眼亮起:“对!郎君记得不错,您抱她过来时,那小女娃的背上的确是血脉交错。按照医书描述,应该已经是中毒第七日了。但那之后第二日、第三日,她都活得好好的!”
他突然站了起来,声音又重新充满了希冀:“我这里还留了她几枚血丸,兴许可以一试。”
慕亭云皱着眉:“你取人血?”
老头解释说:“您有所不知。十年前,庆州城破那日,郎君在一条巷子里捡到一个小女娃,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当时那娃娃本来都快要活不成了。”他一边比划一边说:“那么大点的孩子,背上那么长的一道口子,血糊了一身。郎君把人抱回来时,就像抱着个血人。不知是谁那么残忍,那孩子下巴、手肘和腿上全是伤,手腕也被踩断!当真是残忍!当时我摸着她脉象都快没了,手也凉了,以为救不了。没想到她争气啊,硬是撑住了,第六天才醒。”
那日的血,浸透了那薄薄的棉袄。良医是个医痴,见到那奇怪的血脉,就想弄清楚怎么回事,于是留了些血,制成了血丸。
他二人还在说着血丸的来由,没注意到赵归梦已经久不出声,搁在膝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老头去煎药,他不知道这药会不会有效果。
慕亭云觉得他们和裴珩的关系没有好到可以继续留下来的份上,给赵归梦使了使眼神,希望借故离开。
岂料他的好师姐,就像没看见一样,坐在那里成了美丽的玉雕。
老头把煎药的药罐和炉子都拿到院子中来,木托盘里放着十七味寻常的药材和一个白瓷罐。白瓷罐里放满了冰,幽幽地散发着寒气。冰里是一个葫芦状的玉瓶,他打开来取出一枚鲜红的血丸。
“郎君,”老头一边煎药,一边记录病症,“您这几日可有入梦?”
“有。”在回来的马车上,裴珩又睡着了。他往日不会如此无礼,在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倒头昏睡。可是他陷入沉睡,似乎只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再睁眼,他在梦里。
他脖子上带着枷锁,脚踝套着镣铐,被一道红衣身影牵着锁链往前走,穿过瑞京最繁华的东屏街,两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过目不忘,这些人的脸他都记得很清楚,是当年他状元游街时来观看的人。
那红衣身影一边走,一边给四周拱手,大声道:“这是我家的私奴,大家快来看,快来看!”
声音清脆,宛如黄鹂。她回过头来朝他一笑,梨涡乍现,灵动狡黠。
他也回之一笑,似乎并不以为耻。
真是……好奇怪的梦。
“不知是喜梦,还是忧梦?”老头继续追问。慕亭云和赵归梦也一道看过来,三双六只眼就这样好奇地望着他。
或忧思多梦,或狂躁易怒,或癫喜发狂,宛如酒醉。
这十几个字,怎么看都与裴珩无关。
被她这么看着,裴珩只觉得一阵莫名的燥热涌上面来,耳根发烫。
“算不上喜梦,也称不上忧梦。”他轻轻地敛下眼睫,若无其事道:“就是很平常的梦。”
“怪哉,”老头道:“这七日醉最明显的症状,就是凸显中毒之人最易产生的情绪,就像人醉之后……”
“酒后吐真言!”慕亭云接上,老头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郎君体质特殊,别人也不会起这么多红疹。我还以为是郎君穿不惯着麻布粗衣……”
他越说,裴珩只觉得耳根越烫,所幸闭起眼,听着煎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