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个黑黝黝的大字占据了几乎整张信纸,字迹间磨砂粗粝。
“不像是用笔写的,倒像是用木炭划拉的。”
程狸拿起这张纸摊开,对着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除了得出这个结论,也没看出其他的端倪。便又将纸页展开扑于鼻前嗅了嗅。
药香若有似无,自鼻息而入。
他将纸页反复扑扇,又猛然连嗅了好几下,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他喃喃道:“这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贺千寻道:“张齐,你有没有看见,是什么人把尸体放在门外的?”
“我打开门时,那人已经不见了。”张齐道,“想来,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的身份。”
“信上内容,想必也是那人所写,”程狸单手把信笺递了过来,问贺千寻,“这上面的内容,你信几分?”
贺千寻扫了一眼,缓缓道:“未到真相水落石出那一刻,一切都不全然可信。”
程狸笑着将信纸折了起来,放进斜挎的布包里,伸出手来勾了勾手指,道:“贺大人,借你乾坤囊一用。”
贺千寻将其在腰间轻轻一解,抛给了他。
程狸解开囊袋。囊口冲向地面的尸体,二指并立,念道:“收。”
白光一现,囊口紧封。
既然有人大费周章不嫌麻烦地把尸体亲自送上门来,那可就要替他好好保管着。眼下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
贺千寻道:“张齐,老宅和钱府,钱不予平日里常住在哪里?”
张齐道:“镇上常有要事处理,所以大部分时间他都住在老宅。但钱老夫人住在钱府,所以他每天早中都会回钱府去看望两次,这么多年风吹雨打都没有间断过。”
“他的母亲......”程狸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半晌他抬头问道:“你可知,钱老夫人因何原因离世?”
张齐道:“只听说是突然走的,具体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偶尔她也会来忆林苑走走,和大家遇到都会打个招呼,我瞧她气色红润,满面容光,看不出来年过六十了,更不像是患了重疾之人呐。”
他慨叹道:“没想到说走也就走了,世事无常......”
“贺大人,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钱老夫人离世,也许......并不是一种偶然?”程狸道,
他这话将众人往从未设想过的方向引去。
“我想再去一趟钱府。”
贺千寻目色微沉,定定望着他,道:“好。”
一刻钟后,钱府。
“钱不予怎么精神头那么好,又跪在灵堂了?”
俩人如同两个幽灵潜藏在灵堂的角落,看着钱不予跪坐在灵柩前,垂头不语。
程狸扶额,大为头痛。
“那我们还怎么掀开棺材盖?”
程狸对钱老夫人骤然离世一事颇为存疑,还是决定回来验一验她的尸体,看看有无不寻常之处。
“贺大人,快想想办法,怎么把他支开。”程狸双手抓着贺千寻的衣袖,使劲拽了拽。
“不要紧,”贺千寻道,“不妨先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随即他抬手一挥,一阵带有森森凉意的风穿堂而过,烛火生光,晃动不息。
钱不予霍然抬起头,那浑浊而呆滞的目光顿时有了一丝神采。
“娘,是你么?”
这偌大灵堂内,空空荡荡地回响着他的声音。
只有跳跃闪烁的灯芯中,不时炸出一两道噼啪之声。
摇曳不止的火光投在他眼中颤动闪烁,与他目中被填满的血丝融为一体。
他讷讷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又问了一遍:“娘,是你吗?”
“是你回来看孩儿了吗?”
他向前跪走了两步,双手抚上黑漆漆的棺木,没再说话,仿佛祈盼着能有什么人给他回应。
等了许久,许久。
“咚”的一声,他重新瘫坐在地,没有悲伤欲绝,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木然地坐在那里,脸上又是一片死寂。
“果然,您还是不肯原谅我。”
此言一出,程狸神色一凛。
原谅?
钱老夫人之死,难道真不是一场意外?!
贺千寻又是一掌挥出,掌风烈烈,这次所有蜡烛被尽数吹灭,灵堂陷入一片暗黑无光之中。
几乎就在这烛火熄灭的刹那,钱不予瞳孔骤缩,他昂首,当即站了起来。
“蜡烛!”
逝世之人的长明烛是不能够熄灭的,否则将永无轮回之日。
钱不予冲向门口叫人,黑暗中一个不查,被高高的门槛狠狠绊了一跤,整个人摔飞了出去。他趴在地上,头发凌乱,顾不得爬起,失声叫道:“来人!快把蜡烛点上!!”
一个离得近的家丁想先去将他扶起,嘴里叫道:“老爷!”
钱不予将手甩开,喝道:“滚啊!扶我做什么?!去找把蜡烛点燃!”
那家丁被吼得身躯一缩。钱不予对待奴仆从来都很宽仁,从未这般怒不可遏过。
家丁回过神来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开吹了一口气,火星微微冒出一点,便借着光亮跑进了灵堂,蹲下去点蜡烛。
钱不予后脚也跟着进来,他急不可耐,质问道:“怎么还没点燃?”
“老爷,点不着!”
钱不予一把夺过,又对着火折子猛地呼了两下,一阵火星四溅之后,这次竟是连火折子也灭掉了。
“再来、再来,再来!还有没有?!”钱不予转头朝门口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