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施收拾得慢,三两下将试卷收进书包,匆忙跟朗宣打了声招呼就赶紧去追易笙笙,“笙笙,过几天一起去玩吧?”
朗宣意外,眼神追随纪施的身影,自说自话:“玩什么去?”
却忘了这话朗老师是能够听见的,她回应道,『人家约易同学呢,你答什么,好奇?』
朗宣轻轻“嗯”了声,“你不好奇么?独来独往的易笙笙竟然有了意义上的朋友,方才考试结束,赵小雅和她一同回教室你看见了吧,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开始。”
朗老师沉吟了会,『怎么说呢,小有成效。但......』
后面的话朗老师不再说了,朗宣等了许久也不见下文,她朝办公室走去,问:“怎么不说下去?”
『嗯......因为我突然有些赞同你的想法。』
“什么想法?”
『自以为是的徒劳。』
『在帮助易笙笙这件事上。』
朗宣几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在两人被困在同个空间时,朗宣曾问她这么做的意义,她说她想让易笙笙的路变得好走一些,而朗宣也曾劝她放弃,她告诉她,朗老师的学生不只有易笙笙这一个学生,朗老师的回答是,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
如今看来,或许真如易笙笙所说,也正如朗宣所理解的那样,易笙笙并不需要她那份所谓的,善意的帮助。
『她大概一直需要的都是正常同学之间的和谐相处,而不是我的善意。她在面对同学时的状态与面对我时的状态截然不同,不是么?其实我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对不对。』
朗老师陷入了困境。
朗宣没有安慰,而是说:“别钻牛角尖。”
不是不想安慰,是她有太多想说出口的话,想说的话一多就汇成了苍白的一句提醒。
“别难过。”朗宣感知到了朗老师的沮丧,开口安慰。
人就是这样,一腔孤勇时总会受到影响,开始怀疑所谓“意义”,于是萎靡,陷入怪圈无法自拔,有的人很幸运地在自洽中和解,有的人则坠入深渊尸骨无存。
影响朗老师的不是别人,正是易笙笙,她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在想到易笙笙并不需要她自以为是的帮助时更甚。
她是不是又成为了她妈那样的人,从不考虑他人,只一味地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到别人身上。
或者说,她原本就是单青那样的人,毕竟她与她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
『人真的能改变吗?』朗老师在沉默很久后说。
办公室空无一人,其他老师早早地离开了,现在只剩朗宣和朗老师在对话。办公室空间不算大,但朗宣依然刻意压低了声调,“你是在说易笙笙还是在说你自己?”
『两者都有吧。』朗老师顿了顿,『不过更多的是在说我自己。』
朗宣很想说不能,但她认真思考了下,回答:“能的。你看易同学,不就改变了吗?”
朗老师无奈地笑笑,『这句话换作别人我会觉得有说服力,但偏偏是你。』
“偏偏是我,所以很没有说服力。”朗宣自觉补齐后面半句。
『我时常想问,你在那个世界,嗯……去世的时候多少岁?为什么你总给我一种历尽千辛的错觉,你也过得很不好吗?』
朗宣眼睫微颤,挤出一个并不是很真心的笑,“为什么要说‘也’?”
『语言习惯罢了。』朗老师解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是否真的是语言习惯,朗宣没有追问,转而答道:“去世时三十七岁,正如你所问的,我过得不太好,所以抱歉,大多时候我不能站在你的位置,与你感同身受。”
“针对你刚才问的,我想说,年轻时候的确有种英雄主义,觉得人经过后天环境影响能够改变,只是后来看得比较多,发现人性多凉薄,多固执,改变……”
朗宣似是嘲弄地笑笑,“说实话,有点可笑。”
退一万步讲,即便真的能够改变,最本质的、深藏于内里的本性是不能够改变的。
朗老师再度哑然,她承认朗宣说得没有错,甚至很大程度上来说,朗宣说的是对的,她失笑,『你的评价,很不留情面。』
朗宣收拾好东西,背上包,关了办公室的灯,出去轻轻锁上门,“你不是说了么,安慰的话由我来说是没有说服力的,倒不如说些实话,也好让你认清现实,你不得不承认,有些努力就是徒劳。”
朗老师接下来的反应证明了朗宣的话效果显著,『此时此刻顶着我的名字的朗宣,麻烦你搞清楚,二十年前的今天你才十七岁,怎么说我都算你长辈,再不济也算是姐姐,你拿话教训我?像话吗?』
“嗯……其实可以沿用你目前的身份,朗老师。”朗宣出了教学楼,在教学楼前的树下停留了会,因为是期末,树下落叶已经无人打扫,枯黄落了满地,她弯腰拾起一片树叶对着夕阳照了照,随后丢弃,继续向前走,“说不定二十年前的今天你真是我的老师呢。”
朗老师正要打趣她,包里的手机响了。
朗宣掏出手机,看见是陌生号码便挂断,还没放回去又响了起来,她继续挂断,电话再次响起来,她索性不管,问朗老师刚才想说什么。
『感觉是很急的电话,接一下吧。』
朗宣这才想起来,她身上的一切都是朗老师的,电话打这么多次自然也是找的朗老师,而不是她。
于是在手机再响起时,朗宣接通:“哪位?”
“朗老师,是我。”
“易笙笙的爸爸。”
朗宣几乎瞬间听出了对面的声音,她浅浅“嗯”了声,“你好,怎么了?”
“我想问问考试结束笙笙是不是离开学校了?”那边有些着急,但还是稳住嗓音,“我看好多学生都回家了,可笙笙……”
朗宣心下顿感不妙,“她没有回家?”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