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景明看到那个平时装着移植脏器的箱子出现在周方家门口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他必须在这个简陋的、到处都是细菌的手术室做手术了。
张媛的身体情况他最清楚,现在这颗肾如果真的配型各方面都是合适的,那么张媛的确可以活。
可前提是配型合适。
“周方,麻醉我不会,我也不可能边手术边盯着电子屏幕,况且哪怕这些都行,这颗肾真的合适吗?你懂医的,排异反应发生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周方压着煤气罐站起身,他盯着景明喘着粗气,“麻醉我来做,用不着你,你也不用管排异的事情,我们去做过体检,没问题。做!”
景明真是觉得自己快疯了,他的医学常识不允许他在这种地方做手术,但现在这个处境,他不做,起码这屋里的三个人都得死。
他脱掉了外套在旁边的水池洗手,一直到拿起手术刀,景明都面无表情。
但当周方给张媛挂上麻醉,景明的手术刀轻轻放在张媛的腹部时,他迟疑了:“我三年前也有个亲人因为等不到移植器官去世了。”
周方皱着眉,再次将手里的打火机挪到了煤气罐旁。
“其实算不上亲人,他是我的继父。我在最难的时候也想过偷名额,想过干脆就干一回黑医生,但我没有。”
景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下了刀,“不是因为我没有你迫切,而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做了这件事,我的继父醒过来不会希望自己活着。
“他会觉得那是我给他偷来的别人的命。”
血一瞬间蔓延开来,景明的脸被映出了红色。
“用不着你教育我!”周方的声音变得冷峻。
手术中的景明额角渐渐冒出汗珠,“你就不怕张媛醒过来怪你吗?今天你让我救她,我成功了你就不会点燃煤气罐。既然张媛活,我就会活,那你呢?
“你总说张媛死了你就不会活,你就没想过你死了,张媛会不会活吗?周方,你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情深不寿,只觉得自己肯为了爱情去生去死,从不管爱的人是不是愿意。
这该是多自负的爱。
周方沉默了,景明没再理他,时间在他的刀下飞速溜走。
夜越发深了。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周方浑身一颤,不过两步的距离就迈到景明身边,手里的手术刀抵在了他脖子上,周方压低声音:“不许出声!”
景明本来也没打算出声,已经把人的肚皮割开了,这场手术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
“咚咚咚……你好!人口普查!”
一连敲了三遍,也没人出声,但景明却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是喻笛。
跟着,对面的门被敲响了:“你好!人口普查!”
景明手里的刀一顿,是穆峻峰。
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他深呼吸,手里的刀更稳了。
穆峻峰是故意喊得这么大声的,他要让景明知道他来了。
十分钟之前,特警的无人机在9号楼挨个窗户隐蔽飞行,最后确定了五楼的情况。
周方把楼层选在五楼,就是因为他知道如果是门市到处都是眼睛,但他忘了还有无人机。
尤其还是夜里的无人机。
景明的手术进程缓慢,这个手术只有他在实在太难为人了,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周方,你想不想张媛活?”
“废话!”
“你这的血袋不够、麻醉不够,但你这什么都没有,我完成不了。”景明平静地看向他,甚至错开一步让周方看清楚自己手术的进程。
“……你别想着报警,不可能我告诉你!”周方挥舞手里的刀,激动的动作让他腰上的伤口流出更多的血。
景明皱紧眉,“我不会报警的,你用我的电话给护士长打电话,你认识刘护士长的,她是个热心肠,会帮我。”
见周方没有动作,他继续劝道:“周方,张媛活我才能活,我不会蠢到现在去报警的,那样咱仨都得死在这。”
周方脸上的表情松动了,景明语气软下来,“去打个电话,你今天只是让我来帮忙而已,你没有错,你只是太害怕了。”
穆峻峰靠着车,整个9号楼刚刚被警方疏散出来,他焦心地看着五楼的高度,满心的担忧。
忽然,一直守在救护车的刘燕跑了过来。
“穆警官,是景明!”
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起来的景明两个字,穆峻峰垂着的手紧紧攥起来,“所有人给我把嘴闭上!”
四周再没人敢出声,穆峻峰示意刘燕接通开免提。
“燕姐。”
景明沉稳的声音传来的时候,穆峻峰下意识松了口气。
“诶小景。”刘燕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这边诊所做手术出了点状况,血袋不够了,你帮我申请几袋拿出来,我过后去总务处打报告。”
刘燕看了穆峻峰一眼,他点点头示意刘燕答应下来。
“啊……行,你什么时候要?”刘燕说得有几分犹豫,装得有鼻子有眼。
穆峻峰仔细听着对面的声音,医疗器械的滴滴声虽然平稳,但听多了却让他心急如焚。
“你现在能出来吗?我很急,你就……送到我小区门口,找个宽敞、干净、人少的地方,我叫人去拿。”
宽敞、干净、人少……
穆峻峰的脑子里迅速翻译景明的这句话:空旷、安全、易抓捕。
刘燕又跟景明说了几句血型要求,跟着平安地挂断了电话。
穆峻峰看了眼手表,抬头厉声道:“所有人听着,警车灯关了,开到小区门口。三个口,一口一辆车,不许熄火。动!”
这边9号楼楼下的警车逐渐散去,五层的景明也开始继续手术。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消失,张媛身体的各项指标尚且平稳,但周方明显不太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