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泷左近次一言不发地坐著,虽然和之前一样像颗挺拔的松柏般正襟危坐,气势上却徒增许多愧疚和自责:“抱歉,因为我做的面具,才让你们遇到危险了。”
一想到过去十几位徒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办法活过选拔,他便觉得更加愧疚——随即便被锖兔的拥抱打断了。
“不,多亏了师父您的面具,我才能救下义勇。”锖兔认真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温暖的、正抱著他的身体也实实在在的告诉他这不是幻象,他的徒弟真的通过选拔,回到了他的身边:“因为有面具,手鬼才会分心来攻击我,不然凭当时义勇所受的伤,可能现在我们已经看不到他了。”
鳞泷左近次闻言,顺著手裡一直被抓著的力道看去,即使在睡梦中,富冈义勇仍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指,像是在担心他的心情一样。
“面具只是对方吃人的藉口,即使没有面具,那隻鬼也吃了不少人。”锖兔一下一下的拍著鳞泷左近次的背脊,像是要把莫须有的愧疚和负担拍散:“如果要说有错的话,肯定是吃人的恶鬼的错。”
鳞泷左近次将手缓缓环住抱著他的锖兔,另一隻手握紧了富冈义勇,抬起头来,感叹著好险自己的天狗面具没有离身。
不然流泪的样子要是被徒弟看见,那可就太丢脸了。
——
等富冈义勇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窗外月亮高高挂起,他却怎麽样也没有了睡意。
身体的热已经彻底散去,只剩大起大落后的酸软残留在四肢,他勉强地撑起身体,弄出的动静让一旁本来就只是撑著头打盹的锖兔睁开眼睛。
鳞泷左近次已经不知道去了哪裡,富冈茑子的羽织和锖兔的羽织堆在一起,衣服中心有些不平整,一看就知道是锖兔的作品,他一向不太耐烦这种需要多花心思的活,对于抓了就能穿上的羽织向来只要求不髒不臭即可。
鳞泷左近次对这种事也不会太强求,更别说要锖兔好好收拾,他自己一个大男人的,吃饱穿暖就够了,有条件的话会找衣架将衣服挂好,如果没有衣架,随便把衣服对折再对折,对他来说便能算得上是收拾乾淨了。
富冈义勇在这种小细节倒是被富冈茑子教的很好,小时候姐姐对著烛光缝补要卖出去的衣服,他就负责帮姐姐打下手,整理和收拾要卖出去的小东西。衣服的皱摺会被他细细抚平,在姊姊和锖兔接连著去世后,留下来的羽织破损时,他甚至学会了需要耐心缝补衣裳的针线活。
锖兔看著富冈义勇,也许是刚睡醒不太想说话,又或者是月色太美,不需要多馀的声音搅乱此刻的宁静,他没有开口,只是这样静静的、用目光描摹著眼前的人。
“......锖兔。”富冈义勇抿了抿唇,他本该是沉默著度过一整天也不会焦躁的个性,在锖兔久违的目光下,他却徒生满腔徬徨,需要叫住眼前的人,听见对方的声音,才能让不安的心脏维持稳定的状态。
乾燥的嘴唇微微起皮,声音虽然低哑,喉咙却没有下午醒来时,乾得好像要冒烟那样不舒服。
照顾他的人肯定花了很多心思吧?光是要思考该怎麽让昏迷不醒的他补充水分,就足以耗费许多宝贵的时间。
富冈义勇又低低的叫了一声,伸手去勾锖兔的手,一边偷偷觑著对方的脸色。明明就已经成年很久了,下午却在对方温暖的怀裡哭得那麽夸张,就算是他,也会很不好意思的。
锖兔没有将手伸给他,却也没有向后缩回身体躲避他的触碰,只是垂著眼看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
富冈义勇顾不上这些,徬徨不安的感觉快要淹没了他,虽然怕被锖兔看不起,但是他还是想要再更靠近对方一点。
呼唤对方的声音始终得不到回应,让富冈义勇有些急躁起来,他抬眼看著锖兔的表情,想找到更多的线索来判断对方的心情——让他有勇气再更进一步也好,让他知道该缩回自己的龟壳裡也罢。
他撞进浅紫色的湖水之中,看见湖中盪漾开的複杂情绪,富冈义勇读不懂,于是湖水倒映出他眉毛打结在一起的蠢笨样子,再被一道轻声的叹息吹皱。
锖兔将手塞进他的怀裡让他好好坐著,富冈义勇如愿以偿的抓著锖兔温暖而乾燥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
如他所想的一样,藤袭山上的鬼对于锖兔的实力来说几乎不值一提,在超出常规的手鬼、出现瑕疵的刀子等问题都被矫正后,就算带著一个什麽也做不了的他,锖兔依然能够顺利地完成选拔,回到鳞泷师父的身边。
“义勇。”锖兔看著富冈义勇伤还没好全就忙著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的样子,心裡像被什麽东西堵住了一样,他不知道该怎麽将心裡的想法说出来,却又知道这件事情不能让他逃避,更别提让富冈义勇逃避了:“你以为我死了,所以想用我留下来的刀自杀,是吗?”
锖兔感觉抓著自己手掌的那双手僵硬了下,然后强装无事地继续观察他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够逃过一劫。
——但是不行,这件事情不是能让义勇逃避的事,他不能让富冈义勇将他生命的价值綑绑在他的身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侥倖的心理全都如潮水般退去:“你想要把我保护在背后,试图不让我碰到任何一点危险,哪怕这可能让你失去性命。”
富冈义勇秉著呼吸,抓著锖兔的那双手也许正紧张得流手汗,于是他将锖兔的手翻来覆去的检查,藉此确认自己没有手汗这个问题......儘管他已经分别检查过锖兔的手心和手背三次以上,握刀的手被保护的很好,除了厚厚的茧以外,连疤痕都没有。
他没有办法解释想用刀划破自己的喉管的理由,那太过不可思议,他也没有办法证明他确实回到了过去......而且他确实不希望锖兔出任何一点意外,哪怕他需要为此付上更多代价。
“我的羽织......一半就交给你保管了。”锖兔的话让他猛地抬起头,那是锖兔被弃养时,鳞泷师父把裹著还是婴儿的锖兔的衣服改成的羽织,应该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才对......
“别那麽看我。”锖兔不自在地抬起另一隻手压下富冈义勇的脑袋,揉了揉对方因为惊吓而微微炸起的头髮:“确实是很重要的东西没错,但是我没有要找、也不在乎是谁抛弃我的,所以那件衣服不完整在我身边也没关係......我希望你至少能看在那件衣服穿在你身上的份上,好好保护你自己的身体。”
富冈义勇的脑袋在锖兔手底下不安地动了动,他有一种预感,锖兔就像宣达判决的法官,即将宣告一些他不希望发生的事情。
“我会离开你,直到你需要我——”锖兔感受到手下的脑袋将他的手甩开,富冈义勇想反驳他的话,于是他狠心地将话说得更清楚:“不是那种需要,你明白的吧?义勇。”
“鬼杀队不需要这种‘需要’也能活下去,我们是为了杀鬼而存在的,没有家人也不会怎麽样,不如说我们大部分都是因为失去了家人才集结在一起的。”想到富冈义勇的姐姐,锖兔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所以你不能将我当作必需品,没有我你还是可以活下去。”
他看著富冈义勇彻底失去血色的脸,和眼底不知道什麽时候消失了的高光,咬牙将想了许久的话说完:“我会离开你,除非你需要我守护你的背后,直到那时我才会......”
“是因为我,才让手鬼逃了的吧。”富冈义勇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情况不对,锖兔都有些想和鳞泷师父分享富冈义勇在面对他时,头一次打断他说话的这一大进步。
富冈义勇的声音淡淡的,说话的语调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和鳞泷师父很像。对于推论的事情,只要说出来,便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才会开口,因此语气皆有不难察觉的肯定:“如果我没有伤到失去意识,又或是我的刀子没有断的话,锖兔肯定能杀了那隻鬼。”
富冈义勇抓紧了锖兔的手:“我不会有需要你的那一天。”
——所以别离开我。
富冈义勇不需要锖兔来保护他的背后,只要锖兔活著就可以了。只要锖兔活著,无论眼前是神还是鬼,他都有握紧刀柄面对敌人的力气。
锖兔意识到富冈义勇对他的了解还真是清楚得过分,眼睛一闭一睁就知道所以事情的前因后果,富冈义勇确实是他停下追杀手鬼时的考量,毕竟要是成功斩杀了手鬼,只剩一把断刀的义勇和村田却死在了藤袭山上,任何东西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同时他对自己的状况也了如指掌——瞧瞧,看上去那麽惨烈的伤势,富冈义勇一句轻飘飘的“死不了”,才没过多久,就已经恢复到思考顺畅,气人满分的状态了。
在富冈义勇对他们两人的了解都精准到这种程度的状况下,当富冈义勇说不会有那样的一天时,如果锖兔不比对方预期的还要更努力百倍、千倍的话,便真的永远不会有那样的一天。
于是锖兔沉默著挣开富冈义勇的手,推门离开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