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过了两三个月吧,有一天,我去市场买菜,又遇见了小林小姐。她变了很多,消瘦了,我和她打招呼,她呆呆看了我很久,才认出我。我问她最近怎样,她说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但我却觉得,好像不是那样的。”
“我和她说话,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反应好久,就像是……灵魂和身体脱节了一样。”
“一开始,我以为是她吸食了什么药物,宗教组织用药物来控制信徒,不是时常有这样的传闻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露出一丝恐惧,“后来我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那是更加……更加难以解释的事情,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怕他们觉得,我疯了。”
“我很担心小林小姐,那次之后,我试着重新和她建立联系,打电话约她出来,有时候,我和她说话,总是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在和另一个人说话一样,好像面前只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人,在扮演她,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对吧?”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干涩得可怕,近乎恳求地看向面前的二人,拼命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内心的某种阴霾。
回答她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乱步微微偏头,看向身侧的卡洛斯,白发青年的神色一片平静,只有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觉的,近乎嘲弄的笑意。
很难说清,他嘲笑的对象究竟是谁。
“你,为什么不去参加集会了呢?”卡洛斯突然开口。
山本女士愣了一下,几乎是防御性地反问,“这也是调查的一部分吗?”
“不,只是我私人的好奇心,”卡洛斯双手交叉,置于下巴下方,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魔性的光,“据我所知,几乎没有人能在长期参加那个集会后主动退出。”
山本女士垂下眼眸,声音很轻,“因为再继续下去,就要忘记了。”
“忘记?”
“是啊,儿子们的声音,脸,和态度,都变得很模糊,”她扭头注视着窗外的夜景,“有一天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起他们的事情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都是教会里的那些人。”
“我,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乱步一言不发地用勺子刮着水晶高脚杯里残留的一点奶油,倏地起身。
“我会把小林小姐带回来的。”他说。
山本女士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呆愣了一会儿,跟着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
她说。
离开咖啡厅,天色已经很晚,乱步走在前面,卡洛斯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他,没有离开的意思。
“为什么许那种承诺,乱步君?”他们沿着大冈川沿岸走了一会儿,樱花不知人间有多少残忍的事情,只是一味地簌簌落下,白发青年欣赏了一会儿夜樱,有些无聊地移开了视线,状似无意地搭话,“你明明知道,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拜你所赐,不是吗?我倒是想知道,”乱步的脸色少见的冷淡,他回头看卡洛斯,碧绿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怒火,“那个世界的‘我’为什么会和你这种坏东西成为同伴。”
卡洛斯因为他这露骨的敌意而微怔,随即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起来,“乱步君,平时那么聪明,遇到和自己相关的事情,就特别迟钝呢。”
他这么说着,笑容里是赤裸的恶意,“为什么?你自己不应该最清楚吗?”
他轻巧地跳上河岸边窄窄的石围栏,居高临下望着脚底滚滚逝去的大冈川,“因为乱步君是个寂寞又随便的孩子。”
他双手插兜,在窄窄的石柱间跳跃,如履平地,毫不留情地吐出辛辣的评价,“无论是谁都可以,只要他愿意陪你玩过家家,称赞你,夸你,宠爱你,那么无论是欺骗还是演技,聪明的乱步君都可以学会视而不见。”
他扭过头,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甚至包庇他。”
“别这么瞪我嘛,乱步君。”他灵活地在狭窄的围栏上转了个圈,双手背在身后,外套的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第一次被包庇的时候,我可是比你更加惊讶。”
“那个正义的名侦探乱步君,居然因为我这种人恶堕了,真是……”他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一般,仔细地搜寻着形容词,“恶心。”
“现在不也是吗?你是打算去找我那个笨蛋弟弟吧?就算他十句里面没有一句真话,把你当傻子耍,这么一想,你们还挺相配的呢。”他饶有兴致地弯下腰,打量着乱步脸上的神色,仿佛在品味他的动摇似的,“啊,不错的表情。”
“真感人,但是我可不能让你们见面。”他兴奋地笑起来,张开双臂,“毕竟,在那之前,乱步君有要先还给我的东西嘛。”
“让我们来做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