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白子不甘示弱,开始动摇黑子营造的局势。
“先生还拿当年的事情打趣我吗?”严洛微微低头,镜片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虽然当时,我觉得那一年纯粹是折磨我们,但现在想来也不全是。”
“你说,我听着。”凇云先生露出一丝浅笑,轻呷了一口茶。
“与其说是‘折磨’,不如说是‘磨砺’吧。”严洛推了推眼镜,“驭灵师世家子弟,不食人间疾苦,还掌握着超越常人的能力,容易变得傲慢,以至于丧失了人性。多亏了那一年,我才不至于一直活在空中楼阁里头。”
凇云点了点头,“继续。”
“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过、体验过,才不至于空懂了许多道理。”严洛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我当年印象最深的,怕就是——若是以后我走投无路,还能靠灵能给人算命糊口。”
凇云先生忍不住笑了。谁能想到,被弟子们私下里偷偷称作“阎罗王”的严洛老师,竟能说出“算命糊口”这样的话来。
先生道:“在物质的贫乏面前,所有的伪善都将不复存在。那些心术不正的人,藏得了一时,却也藏不了一整年。所以在山穷水尽之时,却依然能堂堂正正行事的孩子,心性是禁得起考验的。”
“所以当年,先生没有放弃我。”
想起了一些往事,严洛将杯中的茶水一口饮下。
黑子并不想让白子轻易破局,此前埋藏好的伏兵,派上了用场。见招拆招,把白子逼得节节败退。
“这也是我的一个小小的私心了吧。”凇云先生手上应对着来势汹汹的黑子,“无论以后遇到多么绝望的境地,我希望熬过这一年的孩子们还能想起,自己当初就从一无所有、一身债务中站起来过,也一定能站起来第二次。”
严洛的冰山脸竟然也有了一丝松动,“在这种情况下,能想出一堆鬼点子赚钱的,都是脑子灵光的。”
先生道:“无论是世家子弟,还是平民出身的孩子,我希望他们都能知道。钱很重要,钱也不是俗物,是生活不可或缺的力量。驭灵师比凡人要强大,他们要看得到这份强大,也要利用好这份强大。”
此时,棋局间已经是黑子的天下。
不必再下了,胜负已分。
凇云先生将手中的白子扔回棋盒,道:“之前的犹豫,是你装出来的吧?”
“先生不忍心我输得太惨,所以心软了。”严洛收拾着桌子上的棋子答道:“利用先生的舐犊之情,也是战略的一环。”
“我以前赢你就不容易,现在更是难了。”凇云笑着摇了摇头。
雨越下越大,由小雨渐渐变成了瓢泼大雨,雨声有些聒噪。
见此,严洛提议道:“先生,再来一盘西洋棋如何?”
“好啊,再下一盘,你就回去休息吧,我去整理书稿。”凇云抬手将白子收拾起来。
围棋的棋具收好,西洋棋的棋盘才刚刚摆上。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尖锐的警报声。
凇云先生和严洛的动作同时一滞,一个闪身来到了卧房外的客厅。
客厅有一整墙、约有千余个蜂巢格子,每块格子里都塞着一块正六棱柱白玉灵石,其中一块灵石弹出了格子,随警报声闪着红光。
这里的每一块白玉,都对应着一位神木塾弟子的灵石佩,包括见习弟子。
而红色,意味着对应灵石佩的主人,生命体征出现异常、达到了威胁生命的程度。
“谁的?”严洛问。
凇云先生抽出那块灵石一看,“玄子枫。”
“是他?”严洛微微皱了皱眉,“谁胆子这么大,会在抱玉城杀人?这小子藏得不是很好吗?怎么会有人对他动手?”
“不清楚。”凇云摇了摇头。手中的那块白玉,红光并没有减弱,愈发刺目。
严洛冷笑一声,“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好心’,要帮我们清理暗探。”
凇云先生挥手解除了警报,将那块白玉放进衣襟里。
“先生要去救他 ?”
“暗探,那也是个孩子,为何不救?”
说罢,没来得及束好的雪发,在倾盆大雨中如一道流星,奔出了窗外。
这天晚上,怕是玄子枫十三年来,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刻。
供采人的工作结束得晚,玄子枫独自一人从郊外的灵具厂回来,结果在路上倒霉地碰上了下雨、还他妈竟然碰上了追杀。
玄子枫一身麻制短打早就变成了洞洞装,大雨把他渗出来的血液,冲刷成了淡红色。
要不是下雨的时候,他身上的那层护体灵力自然开启,替他挡了一刀,玄子枫早就挂了。
脚步声在大雨里听不太清,严重影响了玄子枫对刺客的位置判断。
一脚踏空,玄子枫滚下了一个小坡,泥巴树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污物,把玄子枫全身糊了个遍。
骂了一句脏话,玄子枫忍住全身的剧痛,试图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脚崴了。
本来玄子枫就因为失血过多、灵力耗尽,而头晕眼花、体力不支,现在逃跑的工具都没了,在这雨点打在人身上都能发痛的大雨里,玄子枫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包裹了灵力的尖刀劈来,玄子枫用尽全力在地上打了个滚。
刀刃没入地面,刺客竟然没能立即把刀给拔|出来。
玄子枫赶紧趁着这个机会逃跑。就这个砍人的力度,要不是刚刚避得快,他的半边身子都能被削掉。
这个破林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唯一一点好的,就是有乔木、灌木一类的掩体,可以遮挡一下来势汹汹的刀刃,助玄子枫周旋。
玄子枫再次痛恨起自己那没有任何攻击力的破烂灵能。
带进抱玉城的那柄破匕首已经被打掉了,南泽恩熙和舒彩做的火袖子在雨天效果大打折扣,六发火弹也一发不剩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这个声音沙哑得,都有些不像玄子枫。
男人冷声道:“玄子枫,聆风堂的暗探,有一个就够了。”
“你……也是聆风堂的暗探?”玄子枫第一次知道,原来堂主不只派了他一人来。
玄子枫躲闪不及,被一刀捅穿了肩膀,惨叫出声。
“我问的问题,你老实回答,我就给你个痛快。”
男人的刀尖微微转动,绞得玄子枫整个身子都扭曲了,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你是要顶替我?”玄子枫的脑子快转不动了,但他还是尽他所能去收集信息:“你已经被响玉阁怀疑了是不是?已经被响玉阁动手处理了没错吧?不然你犯得着问我,啊!……”
尖刀从肩膀抽|出,刺向玄子枫的腹部。玄子枫一口血喷在了对方的脸上。
男人不管蒙面巾上的血渍,道:“我这刀一抽出来,你就真没救了。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
“我艹,你他妈真学过逼供吗?什么都没问出来就把我弄死了,你能得到什么?”
玄子枫活得不怎么自在,但不想连死都死得憋屈,索性在死前逞个口舌之快。
“怪不得你巴巴儿跑来要顶替我,原来你早就暴露了。所以说,你还真是个垃圾暗探。像你这种垃圾,就算是披着我的皮,没两天也照样被揪出来。”
男人把刀刺得更深了一些。
“玄子枫,你一个暗探,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人给暗杀了,也是垃圾。”
“是,我人生唯一一件垃圾的事情,就是被你这种垃圾给杀了。”
玄子枫的眼前一片漆黑,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尖刀的另一端突然失去重量,那个垃圾暗探,竟然跑了!
玄子枫的意识逐渐抽离大脑。
——就这么结束了吗?好不甘心,老子不甘心……
——不对啊!他怎么跑了,刀都忘拿了,难道是有人来……
玄子枫整个人扭曲着倒在了荆棘与泥土中,彻底失去了意识。
此时,一道白色的光点正划过天际,向着玄子枫的方向,越来越近。
玄子枫身上的灵石佩开始呼吸闪烁着红光,发出持续不断的嗡鸣。
循着衣襟中灵石的牵引,还有灵石佩的求救灯光和声音信号。那一袭雪发,成功找到了那个狼狈不堪的孩子。
凇云用灵力包裹住了玄子枫,隔绝了雨滴,也止住了血。
顾不得污泥会弄脏衣袍,凇云抱起了那个浑身冰冷的少年。一方雪松香帕,拭去了少年脸上的泥水与血水,露出了那张失了血色的绝美容颜。
玄子枫苍白的俊脸,轻轻靠在了一片温暖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