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父母葬礼那天,五岁的樱庭遥攥着他的衣角,把脸埋在他手心,眼泪鼻涕糊了一手。
救护车乌央乌央地响,他说不出一句话,血从妹妹的口鼻溢出他的指缝。
他其实早就接受樱庭遥的死,有事没事就跑她的房间,和她的旧物说说话,对着她的玩偶说她坏话。
小时候吵架,她会偷偷在他抹茶大福里塞芥末,于是他就养成了蘸芥末吃甜品的怪癖。
有时候看到漂亮的裙子还是会给她买,小时候没钱,就希望至少在她长大后能弥补一下。
本来以为日子就会这么过去,直到再次见到活着的樱庭遥,在他的手中一点点变冷。
她本该飞扬的青春,只恣意地做了一件事情,就像是她此前的三十年都只为了这一瞬而存在。
最开始,樱庭晃司以为吉村信彦暗杀了她。后来才查明,在她掌握足够动摇吉村根基的证据后,为引发舆论,她提前写好稿子定时发布。
然后一跃而下。
樱庭晃司从来没想过樱庭遥会自戕。
他和樱庭遥相差了十多岁,父母在世时他正值住校年纪,而这个小姑娘仿佛天生就是来占据一切注意力的。
他曾讨厌过她。
直到父母出事,樱庭晃司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与世界的联系,就只剩这小孩了。
就这样,他成了哥哥、成了监护人,手忙脚乱地去照顾她,虽然名义上的亲戚说养着他们两个,但其实他们都是一起长大的。
他一直是个随遇而安,能装死绝不出头的消极派,结果没想到基因变异一样教出了个刚烈执拗的小丫头。
“这也太蠢了吧。”十岁的樱庭遥跪坐在哥哥膝前,小腿上的创可贴还沾着公园沙砾,仰起的小脸却带着超越年龄的桀骜。
“如果是我,只会一直跟他干,就算死也得死在起义的路上吧,怎么得也得把带头的弄死。不然我仇人不得开心疯?”
“不是哦。”樱庭晃司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因为希望,还有,小姑娘家家,别没事想着杀人。”
活着的愤怒会消散,但凝固在死亡里的信念,会成为点燃旁观者的星火。
因而他们相信如果生带不来改变,死便能留下痕迹。
他不知道少年的信念能存在多久,又得有坚定的理想才能无所畏惧地走向既定的结局。
相依为命的童年给了这个少年人一往无前的勇气、荒唐和愚蠢,她多想换来一个更好的世界。
于是她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走访污染区、拍摄现场、起诉工厂、匿名举报……
她做得太深,查得太远,连他都无法靠近。
又或者他不得不接受,是因为不敢靠近。
如果能回到过去——像很多次梦中那样,他一定会把当年的自己和樱庭遥都揍一顿。
怎么会有人认为死亡是希望呢?
当你一无所有、独自一人,却试图对抗整个系统时,你只会绝望啊。
樱庭晃司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更讽刺的是,这件事最终还是被你们压了下来。”
“那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砰——”
一声气球爆裂,带着鱼线的重物被气压猛地甩出,刺向窗外,拉扯着线绳骤然收紧。
鱼线扯动皮筋,扳机被瞬间扣下,子弹无声穿出,直击长空。
随后鱼线从皮筋上解开,坠入草丛,狙击枪在反作用下跳起落下,枪口朝向门口……呈现出警方来到房间的场景。
而樱庭晃司,也在这一刻动了。
袖中的短刃滑落,就像是他终于将那副悲伤而平静的皮囊彻底剥下。
他猛然转身,朝着田中健人直刺而去!
——刺下去,刺下去!
——杀了他!!
就在刀锋即将刺入那层脆弱皮肤之前,一道踢腿破风而来,准确无误地踢飞短刃!
诸伏景光。
他没有因为气球爆裂、枪响、亦或樱庭的哀痛独白而分神半秒。
佐藤下意识动了一步,目暮猛然张口,甚至连田中本人也尚未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被真相、震惊、悔意或者恐惧冲击,只有诸伏,眼中只有目标本身。
樱庭晃司被压倒在地,仍在挣扎,一次又一次试图爬起,手指抓破地毯,仍低吼着:
“你们——你们守不住他的!!”
“如果法律不能给我妹妹正义,我就自己帮她拿!”
他目光如刃,直指田中健人:“你们甚至连她的脸都记不住!”
“正义从来不是杀人的理由!”目暮十三回过身来,喝道。
“尸位素餐的正义……我呸。”樱庭晃司道,“我从来不后悔杀人,就是可惜了,你还活着。”
“你记住了,田中健人,只要我不死,无论我被关十年,五十年,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总会死在——我妹妹的手下!”
一片混乱中,时弦濑音扯起嘴角。
如果命运有意识,祂一定会感到兴味,这对兄妹最终居然长成了彼此的模样,积极乐观的人自戕在过去,圆滑世故的人就突然长出尖刺。
因为好像如果不做些什么,她就真的白白活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