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多久,一抹阳光蹭亮了眼皮,崔寂尝试着睁眼,却什么也看不见,越对着强光,越难受得眼痛流泪。
他下意识地去摸胸口。空的。
试着回想之前发生的事,但所有的记忆都停在刀刃刺进眼睛的瞬间,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
“醒了?”一个粗糙壮硕的男人说,“村里不养闲人,你不下地干活,晚上可没有饭吃。”
“我……”崔寂什么也看不见,目光很是呆滞。
“哟,别不是个瞎子吧?”男人冲他晃了晃手。
“是,我看不见。”崔寂下了床,他手脚都能动,除了眼睛也没受其他伤。
但他察觉到,男人说“村里”,他明明在寰日宗,怎会突然到了村里?
若换在以前,崔寂定要不管不顾地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师姐教他,凡事谋定而后动,方有胜机。
而他也相信,连自己都能离开寰日宗活下来,师姐定也可以。
“我能干些什么活?”崔寂乖顺地问。
男人啧了一声:“瞎了,精细的做不了。家里正好要挖口井,拿把铁锹,铲土去吧。”
“行。”崔寂爽快地答应了。
他摸索着拎起铁锹,走到外头,按男人说的,替他挖井。
虽然从前跟着奶娘讨生活,也做过不少活计,但到底眼睛瞎了,任何事都变得更加困难。
崔寂一铲接一铲地挖着,烈日炙烤下,不一会他就沁了满身的汗。
期间男人来过几次,对他干活的效率很不满意,嘴上骂骂咧咧的,比芜月那几个弟子骂得要难听得多。
崔寂不反驳也不生气,等男人离开后,他悄悄扔了块石头进坑,根据石头落地的声音,判断这口井也才挖了几天,若只有他一个人挖的话,至少得一个月才挖得出水来。
他不能一直待在这,师姐生死未卜,他必须尽快找回琥珀珠。
“啊——!阿爹快来!死了!他死了!”
崔寂瘫倒在地,被那男人的小女儿发现,小孩比大人好骗,直说他死了。
听见男人的脚步声,他腋下夹紧铁锹的木柄,止了脉搏,又屏住呼吸,装出一副濒死的模样。
“晦气!真晦气!”男人破口大骂,“要不是我媳妇生不出儿子,也不会把你捡回来!白吃了咱们几日汤水,才挖了几铲子就倒下了!”
“阿爹,他挖了有两个时辰了……”小姑娘嘟着嘴,轻声地说。
“你个死丫头,怎么帮着外人说话!”男人撸起袖子,又骂了一长串不带重样的脏话,“不行,不能让他死在家里边!丫头你看着他,我去寻一副草席,给他裹了扔去坟地。”
小姑娘“哦”了一声,蹲到他旁边,瞧见他皮肤白皙、面容清俊,除了眼睛看不见外,既没生病也没受伤,怎么突然倒下了?是不是太累了啊?
她正打算仔细看看,哪知崔寂一挺而起,推揽之间将她牢牢钳制,五指运劲掐其咽喉处。
“阿……爹……”小姑娘挣扎着,拼了全力才挤出几个字。
“你……放开她!”那男人抱着草席过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崔寂被芜月带上山时,见山脚下有几个寻常村落。男人说,他只吃了他们家几日汤水,那定然没离开多远,说不定他就在山下的村子里。
不过,无论这家人出于什么目的捡到了自己,好歹有过一饭之恩,他无意伤害小姑娘,只想快些脱身。
“我看不见,你为我指路,我便不伤害你。”崔寂稍稍松了指间的力道,低头悄悄对小姑娘说。
小姑娘被吓坏了,用力吸了口气,胡乱点了点头。
崔寂抬眼,露出凶相:“备些干粮和水,挂在门上,然后离开,否则……”
“凭什么?咱自个儿家的粮食都不够吃,哪有多的给你?”男人撇撇嘴,又看了眼女儿。
这厢出了事,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大伙儿指指点点的,像极了从前的崔氏族人。
“你女儿的命在我手上,奉劝你识相些。”崔寂不想耽搁,又催促道。
“一个丫头罢了,你要就尽管带走,现下这年景,卖一个丫头还换不了一袋粮食呢。”男人咬牙切齿。
同村人都知道,这男人不喜欢女儿,就想生个儿子。女儿若被抓走了,他反倒少了负担。
“就算你不心疼姑娘,”人群有个苍髯老者站了出来,“但你要想想,她今年十二三了吧?再有两年嫁了人,聘礼可不止一袋粮食。”
男人听了这句,脸色才缓和了些,虽极不情愿,却还是取来几个干饼子,按崔寂的吩咐挂在门栓上。
崔寂挟持着小姑娘,顺手取了干粮和水,一步一步退着往外走。
“村里哪里人最少?”他问她。
“人最少?”小姑娘想了想,“是……坟地。”
坟地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墓碑上刻着逝者的姓名生平,应能从中推断,此处是哪座村子,离寰日宗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