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箫远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倦怠,又因为邱弈坐着而眼睑微微下垂,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睨视。
邱弈能感觉出他眼中的打量,毫不躲闪地回视。
他们微妙地僵持了一会儿,闻月澄笑着打破了沉默:“你们还记得对方吗?”
闻箫远明明听到了,却没有回答,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邱弈不可能像他一样对闻月澄这么没礼貌,抱歉地笑了笑。
他们的意思都很明白,谁也不记得谁。
“他们那时候还是小不点呢,能记得什么呀,”老妈招招手说,“赶紧坐下来吃饭吧。”
邱弈在心里冷笑,真的不记得吗?
他们那时候五岁,又不是五个月,已经记事了,反正他是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某种说不清楚的直觉告诉他,闻箫远也没忘。
但是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
邱弈觉得那时候应该是有人给他下了降头,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对闻箫远那么执着。
吃饭要跟着,睡觉要跟着,连洗澡都想跟着,也难怪闻箫远看见他就烦,总是想方设法地要摆脱他。
有一次闻箫远真把他一个人丢在小巷里自己跑了,好在他认得路,边哭边跑到闻家找人,闻月澄气得直骂闻箫远,说他没个做哥哥的样子。
其实闻箫远只比他大一个月,但很奇怪,所有人似乎都默认了他该照顾他。
闻箫远被骂也一声不吭,后来没再做过同样的事,而他则无知无觉,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依旧开开心心地跟着人后头跑。
真是想起来就糟心。
这顿饭属实多余,邱弈巴不得速战速决,并相信闻箫远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人没有如预想的一样,旁若无人地低头玩手机,而是将手机一翻,盖在了桌面上。
接着开始挑三拣四地夹菜,细嚼慢咽地品鉴,就差给他配个试菜太监了。
什么意思?
要开始装了吗?
邱弈面无表情地戳了块西瓜塞进嘴里。
“这是安姨做的,来尝尝。”闻月澄夹了块牛腩放到闻箫远碗里。
“谢谢。”闻箫远头都没抬,脱口说了一句。
闻月澄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邱弈本来没去注意这对母子的互动,也没细想闻箫远这句“谢谢”有什么问题,直到看到闻月澄的反应,才忽然有点领悟过来,她恐怕情愿闻箫远耍脾气摆脸色,也不想听到这么客气的道谢。
更糟糕的是,闻箫远显然并非是故意的,纯粹是下意识的反应。
同为母亲,老妈大概更能体会这句“谢谢”的杀伤力有多大,立即笑着缓解气氛:“箫远,味道怎么样啊?”
听到老妈跟他说话,闻箫远抬起头,挺真诚地回答:“味道很好。”
“我就知道只要你口味没变,肯定会喜欢的!”老妈说。
闻箫远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
邱弈也不禁看向老妈,觉得她这句话说得实在有点不走心了,人都十几年不见了,怎么还记得口味?
老妈接着说:“我可忘不了,小弈那会儿一回家就小远哥哥喜欢吃这个,小远哥哥喜欢玩那个的,说个没完,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邱弈五雷轰顶。
谁能想到一个平平无奇的话题竟能引申出这么难堪的内容?
他还没来得及缓一口气,闻月澄又补一刀:“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小弈那时候还不认得箫远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天天奶声奶气地叫小远哥哥,可爱死了!”
“……”
邱弈觉得自己急需一颗吗丁啉,胃堵了。
他还没办法否认,刚刚才说过对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怎么否认?
僵着脖子转过头,闻箫远正挑眉看着他,似笑非笑。
笑个屁!
邱弈瞪了他一眼。
尽管他们两个都没搭腔,接下来话题的走向却越来越诡异。
老妈似乎认为找到了个不错的聊天切入口,完全不管邱弈死活地拓展了下去。
“这俩孩子小时候关系多好呀,现在居然都不认识了。”
“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嘛。”闻月澄惋惜地说。
“我还记得箫远刚去他姥姥那儿的时候,小弈很不适应,整天闷闷不乐的,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呢。”
“哎,我看箫远也很舍不得,他姥姥跟我提了好多回,说这孩子天天念叨着弟弟……”
邱弈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岁月史书,已经麻了。
他能稍微理解一点老妈和澄姨的心理,她们大概觉得怀念几句他和闻箫远那遥远的“友情”能促进一下他们现在的关系,让场面温馨一点。
然而问题是,她们所说的这些都不可能发生。
他不曾因为闻箫远的离开而哭,并且很清楚地知道闻箫远也不可能对他的姥姥念叨什么弟弟。
两个母亲似乎才是真正记性不好的人,完全忽略了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邱弈现在回忆起来,还是很纳闷自己那时为什么看不见闻箫远脸上那么明显的不耐烦的表情,执意要跟进书房。
其实说白了,闻箫远那天就是在躲他,偏偏他一根筋,非要找到人不可。
结果只在书房的地上找到一只碎了的玉镯。
他那时懵懵懂懂的也不觉得惊慌,还在原地奇怪为什么明明看见人进来了,却找不到。
直到老妈来了,开始打骂他,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场景看起来像是自己打碎了玉镯。
他边哭边大声说不是他打碎的,但不仅没有人信,还罪加一等,闯了祸还撒谎。
老妈那天异常的凶,他有点吓懵了,哭得跟天要塌了似的,闻月澄赶忙拦着老妈,说打碎了不要紧,又抱起他连声哄着。
闻箫远这时候才从门外进来,面对着一屋子的混乱也懵了,没有说话。
邱弈记得老妈又问了他一遍,玉镯到底是谁打碎的。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在泪眼朦胧里看着闻箫远煞白的脸色,说了句我不是故意的。
后来他才知道,那只玉镯价格不菲。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也没有意义。
何况,他并没有亲眼看见东西是闻箫远打碎的。
就算真的是,那又怎么样,这不过是一桩小时候闹出来的乌龙事件。
根本不值得在意。
邱弈拿着牛奶吸溜了半天,牛奶见了底,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闻箫远终于听不下去这场对话似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绕了半圈走到冰箱前,打开来看了两眼。
“要喝什么?”
邱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
闻箫远一手搭在冰箱门上,目光盯着他手里的空奶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