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慌忙收手,连声道歉。
脸上立刻就被印下一个红手印。大姐嫌掌掴不够解气,还想叫周围人来评评理。及至看到约书亚抬脸,一句刚到嘴边的“非礼”又给硬生生吞回去,化为妩媚一笑:“对不起啊小伙子!是大姐下手重了,大姐向你赔礼道歉。伤着哪里没有?”
毕竟不是每天都有天降美男的。
“一个巴掌而已,我该,没事。”
大姐忽然想起他是从屋顶摔下来这件事。关切道:“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干嘛到那上面去?”
约书亚闭着眼睛瞎说:“我们是物业的,这家报修说屋顶漏雨,就过来看看。”
“哎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没伤着骨头吧?要不要姐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不用。”约书亚唯唯诺诺地推拒,“我们下面还有活,先走一步啦!”
“我方才想起来,我们家屋顶好像也有点漏雨,要不也帮我去看看?”
“好的,没问题。等我们先处理完了手上的活。”
约书亚几乎就要落荒而逃,手心还攥着刚才那枚灵魂,这会儿感觉快攥不住了。
大姐察觉到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于是拉住他的荧光背心,体贴地在他耳旁低声道:“明天这时候来吧,我会提前将家里人都赶出去。”
“承蒙抬爱。”约书亚艰涩地道,心想:你要是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恐怕就不会想邀请我到家里去了吧?
走出去一段还听到那大姐在自言自语:“小伙子真有眼光,喜欢熟女。”
约书亚走近附近一片林子,才和小汤米汇合。两人一起跪在地上将灵魂装进银瓶,分别轻触自己的前额和左右肩画了个三角符号,齐声道:“愿你安息。”
其实最后一步现在早没人做了,虽然灵魂打捞指导手册中有这步,但毕竟没人监督,大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有约书亚还固执地坚持着职业操守。
完事后,小汤米看着师父脸上那个通红的手印,羞愧地说:“对不起,师父。是我没能抓住那个灵魂,我错了。”
他低着头,可爱的卷发垂在眼前,挡住了灰色的眸子,却正好露出鼻梁上的小雀斑,煞是可爱。约书亚刚攒起来准备说道两句的严师派头又垮得干干净净。对于这样可爱的小男孩,除了原谅还能做什么呢?
“没事,下次再机警点就好。”
这是当天的头一个,也是最耗时的一个。
下一个地点是医院。约书亚最喜欢医院,因为在这里就意味着丰收,意味着躺赢,意味着布一次阵法便可以守株待兔、一劳永逸。
而且医院里形形色色的怪人很多,衬托得他们越发正常。
医院的任务完成之后,他们还有好几个地点要去,而此时已是人间时下午四点。娜塔莎和马克那边则要快得多,因为两人都是单独行动,各自一套装备,娜塔莎更有可以隐形的云霄飞车加持。西部区域地广人稀,被路人发现盘诘的概率也较小,他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剌剌地干活。
而这两个没良心的队友,竟然没有回来帮他!
幸亏约书亚平时为人厚道、广结善缘,途中偶遇的其他小队见他还带着个新人菜鸟就主动提出替他分担一部分。没人知道灵魂打捞部到底有几支小队,这个问题和祈祷回应部到底多有油水以及天气区到底在哪里并列为赫柏通天塔里的三大谜团。不过据称,灵魂打捞小队的数量大约和天上的繁星一样多。
小汤米也比较争气,非常努力地不让自己注意力焕散出去,因此在后面几次打捞中再没有失手,这才叫他们在差不多下班的时候完成了东部区域的打捞任务。
和煦的晚风自洋面上吹来,裹挟着咸咸的湿意。远处那枚大金蛋,一半浸泡在海水中,边缘终于不再凌厉,有了清晰而圆润的轮廓。另一边,银色的月球升上天幕,披散开它缀满星辰的乌黑长发。
约书亚最喜欢傍晚的时光,他一边驾驶着翼式背包在远离人烟的高空乘风飞行,一边陶醉地望着这天边紫罗兰色和深蓝色的交汇。小汤米一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他既不认识回赫柏的路,又摆不平前方的气流。
他是安静惯了的,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总是太听话,太迁就别人,太隐形,因此他虽然是个很好的孩子,这世界上依旧没几个人想念他。
他不由得回头朝家的方向望了望。这里离家太远,连家的影子都看不到,但他知道家里爸爸妈妈一定是想他的,还有那个在小巷里救下的女孩,她一定也会想他吧?
小汤米不知不觉又走了神,胸膛鼓胀起来,充满了自豪。这时候,一阵厉风刮到他脸上,夹杂着沙粒和雨丝,简直像小刀一样,割得他皮肤生疼。
他眨眨眼,定睛看向前方,约书亚还在不远不近处飞着,然而脚下已经是一片深灰的海洋,完全找不到任何落脚之处。
宽阔的洋面上,一艘木制桅杆的大帆船正在缓慢航行。在这个年头,人间已经很少见到这种船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小汤米结结巴巴地问。他虽然很信任约书亚,但脚下这片阴森的海域还是叫他感到陌生。
“这里是迷宫海,又称‘冥海’。据说这片海域之下就是黑尔入口,暗礁汹涌,现代船只的雷达根本不起作用,只能靠老式桅杆帆船碰碰运气。每年在这里出事的船只不计其数,我想要跟着那艘船保护他们。今天的打捞名单上,没有船上人的名字,我也不想在明天的名单上看到他们。”
约书亚的声音自风中飘来,断断续续,支离破碎,但小汤米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有点紧张,毕竟是第一次执行海上救援,但想想心里还是有点小激动。他暗暗抓紧翅膀操纵绳上的拉环,顺便在裤子上蹭掉手心的汗。
果然,几分钟后,一个大浪打来,木帆船的甲板直接被啃出个窟窿,海水汩汩涌入。船上的人开始大呼小叫地四处逃窜,就像躲避惊雷的蚂蚁。
紧接着,又是一个浪头。这一次,船身彻底倾斜,贴近海面的一侧有几个人落水,另一侧人们尖叫着抓住船沿的护栏,被浪托举到高处。
天空勃然变色,霎时阴云密布。
怒吼的风撕裂白帆,将豁口扯得猎猎作响。木船在浪尖就如同一艘纸船,不堪一击,逃无可逃。
海浪玩弄似的将船抛起又接住,然后再抛起……越来越多的人落水,在惊涛骇浪里挣扎。
一个像城墙般高耸的巨浪袭来,只听咔嚓一声,桅杆折断。高高的桅杆倒向海面,在落水者眼中投下一道绝望地浓影。
约书亚对小汤米说:“我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