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个利索的陷阱。莫雷没忍住在心里夸赞了一句。
眼前的教士已经变成了头戴黑色兜帽的侍从,沉默地上前推开黑色的铁铸牢门,把一个在晦暗的地牢里显得额外明亮的身影请了进来。
与贝洛蒙不同,这个人是银色的。
与贝洛蒙相似的是,这个人身上也仿佛笼着一层柔和的、冰霜一般的光芒。
莫雷几乎立刻就确定了,眼前这个耀眼的男人,就是“冰徒”蒂斯塔·卡梅尔。
很明显,这是一个异常英俊的、傲慢写进了骨子里的传统的贵族男子,是莫雷第一眼就会厌恶的类型。和他相比,就连塞瑟尔矫揉造作的气质都仿佛可以被接受了似的。
蒂斯塔昂头打量着莫雷,手中缓缓捋着一条漆黑油亮的鞭子,片刻,以一种意料之外的沉稳而低沉的语气说:“你就是莫雷·罗斯。”
听着像是个问句,但语气却十分笃定。
莫雷也故意学他的语气,讥讽似地道:“你就是蒂斯塔·卡梅尔。”
蒂斯塔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稍微点了下头:“很好,看起来我们对对方都有基本的了解。”
莫雷挑眉看他:“哦?听你这意思,你把我抓来,难道是为了交个朋友?”
蒂斯塔没有理会这句挑衅,只继续问自己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接近辛布拉骑士团?”
莫雷白了他一眼:“当然是为了救人啊。你们教会干的那档子事,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蒂斯塔正色道:“教会只是在践行神的意志。”
莫雷顿住了,他几乎要笑出声来。
讥笑就这么挂在脸上,他说:“神的意志,是让你们贩卖少女、杀人越货?”
蒂斯塔仍旧面无表情,沉定自若,语气也毫无波澜,只是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陈述说:“神的意志是传播对神的信仰。”
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但一味的幸福与快乐,只会让世人忘记神。”蒂斯塔继续道,“只有身处苦难的人才能领会幸福,只有绝望的人才会渴求希望,只有苦厄和贫穷的温床才能滋养对光明与神的信仰。很遗憾,人都是轻贱而善忘的劣种,一旦获得幸福,就会漠视神赐予的恩典,我见过许多这样的例子。”
这话莫雷听着已十分刺耳,他更多地感觉到不可思议:“劣种?你自己难道不是人吗?”
蒂斯塔道:“教会是神在人世的代理,而我是神的仆从。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践行神的意志,履行我的使命,在人间传播神的信仰。”
“你就是用这种方法去履行你的使命?”莫雷忍不住尖锐地问,“就是靠烧杀抢掠?靠贩卖人口?靠欺负老弱妇孺?神的教义是这样的吗?”
蒂斯塔理所当然似地回答:“对,这就是我的方法,也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神并没有阻止我,说明我并没有做错。”
莫雷哑口无言,半晌,他说:“你真让人恶心。”
蒂斯塔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不值得被救赎。你的想法也不值得我在意。但你依旧犯了罪,所以我应当对你进行处罚。一共十二下鞭笞,你可以自己计数。”
莫雷还没来得及开口,锐利的鞭梢已划破空气,结结实实地从他的胸前划了下去。
似乎也不过如此……这念头只是刚刚升起,莫雷就感觉被割裂的伤口被什么迅速地降温,温热的血液还来不及流出就已被冻结,一股股细碎的冰凌沿着伤口快速生长、从内而外割破皮肉,随着冰凌不断地破碎与新生,在长长的伤口周遭带来绵密不绝的尖锐刺痛、直达肌肉骨骸,仿佛有人在拿刀一点点地剐去他的肉。
很疼。
莫雷几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用尽了力气,才将来自疼痛的尖叫咽回了肚子里。
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他不能让贝洛蒙担心。
第一鞭带来的疼痛刚刚被适应了一点,第二鞭已随之来到,而后一下又一下,莫雷几乎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转移焦点,完全来不及适应和缓解,他只能去数数,徒劳无功地设法想些什么,然后任由这念头立刻被新的一鞭抽碎。
到最后,他几乎已控制不住自己紧绷的肌肉,密密麻麻的刺痛让他始终难以放松,他的手脚肚腹都已因过度紧张而开始痉挛,熟悉的心悸模糊地浮现在胸口,他只能咬紧牙关,任口鼻里蔓延开血气的味道。
十二下已毕,蒂斯塔将血迹斑斑的鞭子收了起来,叮嘱随行的侍从将莫雷带去他的书房,便转身离开了地牢。
莫雷对外界的一切几乎已失去了感知,他不知道之后发生的一切,直到一股温暖的力量缓缓流进他的身体,似乎想融化附着在他伤口之上的坚冰。
这让莫雷清醒了一点,他勉强伸出手,握住了贝洛蒙的手腕。
对,他虽然模糊地看不清楚,但身边的人,应当已经被换成了贝洛蒙。
在他眼里金色的、美丽的贝洛蒙,现在应该已伪装成了黑色兜帽侍从的模样——来自天使亲自布设的幻视法术,即便是冰徒也看不出异样。
“……别这样……”莫雷缓过一口气来,颤抖着开口道,“会被……看出来……”
贝洛蒙眼眶都红了,但他没有再坚持,只是换了一个方法,让莫雷感受到的疼痛减弱了稍许。
即使只是稍许,也让莫雷大大松了口气。
“卡梅尔让人把你带去他的书房,”贝洛蒙站起身来,拎起连接着莫雷手腕枷锁的两条铁链,“这是他们带你过去的方法,我不能做得太明显,你忍耐一下。”
莫雷立刻点头。他想说“多谢”,又觉得这话对贝洛蒙有些残忍,于是只得沉默下去,闭上眼睛假装昏厥。
虽然看起来像是被拖行在地,但贝洛蒙悄悄在莫雷伤口处加了一层防护,让他不会因为拉扯和磕碰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这让莫雷舒服了许多,甚至还有心情偷偷打量卡梅尔宅的结构。
家族豪宅大同小异,看起来和恩克托家的也没什么差别。
书房在二层的顶端,贝洛蒙牵着人敲了敲门,房门就自动打开了。他拖着莫雷走进去,房门又在身后闭上。
顶头的房间一般都比较大,比如这个书房,甚至还摆了一张双人床——
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人正穿着睡衣翘着脚半躺在上面。
“噢——我亲爱的小莫利,这是怎么搞的?这模样可真是凄惨。”塞瑟尔做了个极度夸张的惊讶的表情,仿佛十分心疼似的,但人依旧躺在那里动也不动。
熟悉的让人厌恶的拿腔拿调,不用看都知道人是什么模样,莫雷懒得搭理,继续闭眼装晕。
蒂斯塔·卡梅尔正坐在书桌后的皮椅上看着一份文件,闻言抬手打了个响指,莫雷身上的冰霜顿时停止了生长、甚至开始迅速回缩消失。
顷刻间,疼痛已大大减弱,来自身体对疼痛的本能抵抗也弱化下去,莫雷立刻放松下来,虽然还有少许残留的麻痹感,但他已重新掌握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这样说话比较方便。”蒂斯塔解释似的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