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向后翻了两转,用手摸摸着地的屁股,也不觉得疼,又站了起来。两只手大大张开,奔赴而来,嘴里仍是叫着:
“阿狸,阿狸。”
似乎把程狸当做了娘亲,正追着他要钻入怀抱。
程狸蹲了下来,用手戳着雪人脑袋不让他靠近,质问道:
“你是雪妖么?”
雪人不答也不否认,只是向前扑腾:“阿狸,阿狸。”
程狸又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雪人在他手里铆足了劲要过来,程狸也和他较上了劲,长手推着,就是不要他靠近。
雪人抬起头来,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居然掉出了泪水,可怜巴巴又带着祈求地重复道:
“阿狸……”
程狸捉摸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这雪人只会说这两个字,并得出了一个结论。
“——智力低下。”
一个硬凑,一个狠推,程狸辣手摧花,毫不留情地拒绝它,可那雪人不顾他的不情愿,非要抱着他的腿不撒手,怎么拔也拔不开。
僵持中,他抬头望去,突然对桥对岸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
于是程狸顺势拎起雪人,踏上了那座桥。
并非他不设防,以往每出现一个新奇事物,率先引起的就是他的警惕之心,但今天桥对岸仿佛在强烈的蛊惑他,召唤他。
雪人不再说话,冰凉的贴着他,寒意沁人,可程狸全身血液却好似在沸腾,每向前一步,胸膛的心跳都在剧烈跳动。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雪人又重新唤了一声“阿狸!”便松开了他,跳下地面,扯住程狸衣衫带他向前奔去。
骤然间空间乱流,程狸走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庭深院,门扉半掩,雪人蹦蹦跳跳“吱呀”一声推开木门,转过头朝程狸招了招手。窄窄的石子小径,有温风过,程狸悸动的心跳陡然间变得舒缓起来。
拐过弯,豁然得见两间清雅小筑,门口一棵大树,在要超过小屋顶檐后从高处折弯,盖下一半浓浓阴影,树下躺卧一块大石,两把摇椅,向左十步流动着一条潺潺清溪。
眼前一切让程狸又惊又喜,贺千寻怎会在密室中藏着这样一方小天地?
雪人站在小筑前,望着屋檐发呆,程狸本来懒得管它,但视线无意中随它一瞥,不由定住了。
这座小屋是两间平房相连,因此屋檐上方不同于寻常的飞流斜角,是一处宽阔的露台,左边被浓阴所覆,右边则暴露在晴空之下,上面开满了各色小花,深深浅浅浓浓淡淡,有些繁茂到挤也挤不下,便悄悄地垂下。
雪人扯扯程狸衣袖,程狸问道:“想上去?”
雪人点头。
程狸也正有此意,便遂了雪人的愿,身子轻轻一纵,带它跃了上去。
视线只高了几丈,却开阔了不少。
坐在屋檐花丛中,程狸瞧见远方竟还有一片莲塘。青碧叶,红菡萏,在风中卷舒开合,看着眼前景致,程狸心中欢喜极了。
雪人也有样学样坐在他身侧,只是腿太短,无法垂在空中荡来荡去。它试探着用冰凉的手碰了碰程狸,然后如获至宝地用双手递出一封信笺,满含期待。
程狸愣住了,指着自己道:“给我的?”
雪人点点头。
程狸啼笑皆非,拍了拍雪人圆乎乎的脑袋道:“你这雪妖还真奇怪,叫得对我名字却又不说为什么认识我。还写信,你那爪子握得住笔么?”
他自问和这看起来十分弱智的雪妖并没有过交际,许是它认错了人,于是干脆利落接过信,边说着边拆开道:“得,让我看看你到底写给谁的。”
目光扫过字里行间,程狸浑身一僵,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世界在一刹那变得安静起来。
那是他的字迹——
贺师兄: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昨天坐在屋檐上,看到莲花开得正灿,我很想带给你,可又怕折了它,反倒失去了它的美,你便不能欣赏到了。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画下来。
贺师兄,你知道吗?莲池水下全都是鱼,你看这幅,我给它取名,鱼戏莲叶。
信笺下方用水墨画着一朵白莲,三尾小鱼,几笔勾勒渲染,清雅鲜活跃然纸上。
信的内容戛然而止,程狸的呼吸也一并静止。
所有字,所有画,皆出自他的手笔,这些是他什么时候写的?信上的贺师兄,是谁?
雪妖不知从哪里又找出了一沓,接着递出第二封第三封。
贺师兄:
见字如面,展信舒颜。
今天我看见夕阳沉入湖中,它把莲花点染成了妖艳的红,我想起从前和你的那场争论,白莲红莲孰美?我见过了今日的红莲,可以放心的告诉你,的确它更美,如你不相信,可再回来亲眼看看。
这次信笺下方用了朱砂作画,落日熔金中,那朵红莲如业火般绚烂盛开。
这些信程狸几乎是颤抖着手接过,然后迫不及待拆开看,可每一封都是贺师兄,贺师兄,贺师兄......
程狸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耳畔嗡鸣不止,灵魂仿佛被抽剥出身体。
脑海一片天旋地转后,他从屋檐跌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