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湿气重,凌晨又下了大雨,小径一片湿滑。
穿过杨槐林子,夜行动物扇动翅膀的声音隐隐作响,胆小的人听了,怕不是脚下一滑,能直接从山上滚到山下。
“好走吗?”顾知免从愈莲池提着灯,一直跟在姜扇身后,手长期长在姜扇肩膀附近,想扶但又没动手。
姜扇提着裙摆,脚下俨然是副走惯山路的架势,“好走。”
“小心点。”
“你已经说了八百遍了。”
顾知免的皮鞋硬,走泥泞山路一沾一把泥,现在走路调动的腿部力量已经多了一倍,可他看着姜扇的脚窝印,就恨不能把人扛起来。
“第一次穿小裙子吧。”
姜扇:“……你也想?”
“让你慢点走 ,摔了你这澡不白洗了?”
他总觉得这地太脏了,脏了衣服脏了人。
一路崎岖,夜深露重,这人就像一个被污浊觊觎的活靶子。
“不白洗,洗一遍有一遍的清爽。”姜扇不以为意道。
顾知免默默地沉下一口气。
“等我。”
“等你什么?”
“买山。”
“嗯?”
“修路。”
“……”
这就是有钱人吗。
“你打算去哪?”姜扇已经了解了顾知免今天的经历。
把现代寺庙直接演绎成少林寺传奇了。
还雨中混战。
一打一个不吱声。
“先送你回山。”
顾知免还在盯着他的脚步轨迹,看他腿上的流苏一甩一甩的,突然加快脚步拦住他,俯下身撩起一绺,问,“好看吗?”
姜扇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当他骚包发作,“好看啊。”
顾知免点点头,猛地一拽,直接把那流苏拽了下来,然后绕着一圈全薅了,“领略过了,扔了吧,穿着走山路怪碍事的。”
又说,“怪我。”
他低着头,拿着流苏一路晃悠,每叹一口气就扔一个,总觉得可惜可惜,尴尬尴尬。
衣服是好看的,人穿着也是好看的……
可惜遇到了这破事。
还好姜扇和他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他不介意,也不生气,更不娇气。
可正因为如此,侵占他一分,就会心里痒三分。
“顾知免。”
“嗯?”这阵叫声帮顾知免挠了挠。
“坐岱禅师当年为什么剃发为僧?你了解吗?”
“疯了吧,灵隐寺的济癫不就这样吗?”顾知免嘴下不留半点情面,“可是他庸人一个,比不得人大彻大悟救苦救难的李修缘。”
“我在抄经的时候,注意到坐岱禅师笔记里写的几个字,看不懂,就比着画了下来,你想不想看?”
顾知免不动的神情中,眼睛一片阴翳。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八百遍,愣是从那幅画中,看出了一个免字。”
“?”
-
“家人们,我和我兄弟是酊宁山山下的村民,今天来的地方就是被誉为酊宁山最神秘的地带,南山奎林,为什么说它最神秘呢?”
“死过人?不对,死人那有什么好神秘的,多土多粗暴的设定。”
“有没有家人知道奎林的传说啊!知道的打在公屏上!”
一位自媒体勇士带着他的弟兄,举着手机踏足这块乌漆嘛黑的地界,但显然不是在开直播,而是绘声绘色互动式拍视频。
“有的朋友们肯定听说过对不对,就是挽佛青啊!”
“没听说过的不要紧,我来给家人介绍一下,大家做好笔记哈,现在各种装扮视频的取景点都取烂了,我预言,我们拍过一次之后,这里绝对会成为国风装扮取景点的打卡圣地!”
旁边一个人不耐烦地夺过手机,抢先张嘴,但声音放到最低,像怕触怒什么,“挽佛青,是一种精怪,这精怪不是植物不是动物,是佛山上的一种青雾,化成形后,喜欢穿着红衣成对出现。”
另一个人也凑过来,“挽佛青喜欢在林子里和不回家的人玩耍哦。”
“据说挽佛青通常是一男一女,有人说是兄妹,有人说是夫妻,也有人说,那女子身材平薄,身量颀长,其实是个喜好女装的男子。”
这人仿佛知道什么是噱头,故意把喜好女装说得油滑无比。
“两个挽佛青之中,有一个和你打了照面后,会根据你的因果善缘,在脸上变化出狰狞恐怖的样子。”
“另一个见了进行品评,觉得好看,就会俯拜另一位,毕恭毕敬牵走,你顶多是被吓出个好歹,可要是那个挽佛青觉得不好看……”
“不好看就惨喽,他会亲手烧了另一个的脸,把那张黏着的腐臭皮囊好心地给她烧掉,而烧炼的感觉,则全部嫁接到你身上!第二天你的脸就没了!”
“比泼了硫酸还惨哦!”
“今天我们就先踩一下点,明天联系团队到这里来拍视频,拍得就是挽佛青变装,大家拭目以待吧!”
视频还在拍摄,拿手机的人将镜头给到地面,“听说挽佛青的女子喜欢穿带流苏的裙子,为了吸引人来找她玩,爱把流苏丢弃在地上,让人跟着走。”
“啪”,勇士将准备好的流苏扔到地上,“我们今天先做好准备。”
他边走变扔,扔着扔着,觉得不太对劲,立刻踢了旁边人一脚。
“不是让你跟着我吗?你怎么先扔到前边了?”
“大哥,不不不不……”那人一下坐到地上,往前指,“不不,不是我扔的!”
勇士跟着弟弟的手势望去,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好家伙,漆黑的林子,泥泞的山路,毫无生气。
而在他的探照灯下,竟真得有红色的流苏死寂般躺在水洼里,被水影衬得,好似在飘,泛着一种诡异的尸气。
“哥,挽佛青挽佛青为什么没人拍啊,该该该该……该不会是真的吧!”
那人拍了弟弟大头一下,“真什么真!提前来踩点的吧!别被人家捷足先登,快去看看!”
勇士拖着弟弟往前走,手机还拍着,心说得赶紧把这段删掉。
顾知免看到纸上被姜扇复刻的字,眉头微微蹙起。
姜扇用笔再次勾勒,把他认为的那个免字 ,一笔一划地重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