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轻轻不知父亲是用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毕竟在她记事以来,哪怕为了生计父亲四处奔波到很晚,也不忘每日温书。
父亲的书房又小又阴暗,可里头的书却保护的很好,那些陈旧的书页,泛黄的纸张,干爽的气味,在花轻轻的童年里如同灿烂的阳光,在她失落时,给予她温暖。
只可惜,现在这些书,已经腐烂在鸿途县的家中,与他们的房子一起陷入泥泞。
“是不是因为没有书?我……我可以和江嬷嬷借……”
花锦城内疚的摇了摇头,看向女儿道:“不用了,若只是这点困难,我哪怕是豁出脸皮去借,哪怕再等一年,我也等得,可有时候事情并非人力所能及……大水过后,所有的身份证明就都没有了。”
花轻轻看着努力想要和自己解释清楚的父亲,心里一阵难过,明明这件事对于父亲的打击应该最大,可偏偏他却反过来安慰她们。
科举,仕途意味着什么,花轻轻从记事起就很清楚,家门口的这条街巷,多少人为了科举举全家之力,再穷再惨,也要托举家中唯一的读书人,不为财,只为了更换门庭。
士农工商,在启国是根深蒂固的阶级,祖父与太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尚能算是农,可随着家中老人的逝去,家中资产的流逝,若不是父亲考取了秀才,他们已经沦落成那小县城里的最底层。
人都要往上走,父亲见过太多的人情冷暖,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他们才不会受人欺负,更不会诸事不顺,周围才会都是好人。
然而父亲,这一次可能就要止步在秀才了。
“没事,不是还有繁星么,他天资不错,童生的资格又带在身边,户籍什么的,等大水过去,肯定可以补上……”花锦城强打精神,故作轻松的勾起嘴角道:“我也好好准备准备,之前你黄叔还想和我合伙做生意,我一直碍于这功名,没法脱身,现在正好……”
“爹!鸿途县那么多秀才,这大水冲垮的可不止一个鸿途县,一定会有办法的。”花轻轻越瞧着越难受,上前扶住父亲的胳膊,抬头说道。
“办法是有,只是条件苛刻。”花锦城想起自己的人缘,已经不抱希望的说道:“想要重办印结需要里长认证,邻里联保,县令勘验,里长是花家人,且不说现在花家村还有没有人活着,就是邻里联保,谁家又会为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人担责任,县令那里反倒是变成最容易的事情了。”
新帝登基,急需人才,这场大水之后,鸿途县肯定有不少秀才没了印结,县令如果想要政绩,必定不能卡着这些秀才重办印结,顶多就是费些银两。
反倒是里长与邻里成了最大的阻碍,因为他们几乎与宗族彻底决裂,如果想要拿到他们的认证与担保,实在是难于登天。
最重要的是,花锦城不敢赌,他决不能让家人成为他仕途路上的牺牲品。
“哎,孩子爹又犯糊涂了,这好不容易见着女儿,怎么尽在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回娘压下心中震惊与失落,急急调整好心态,过去抱住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着女儿,她是吃不好睡不好,生怕孩子有个万一,夫君科举不科举的可以后面说,此时此刻她只是个失而复得的母亲。
花锦城一瞬有些尴尬,他不过话赶话说到这里,兴许,他也是想要借着说给女儿听的这个契机,狠狠断了自己的妄念。
荣华富贵,门庭改变,都比不上他的家人。
父亲不能科举的事情冲淡了重逢的喜悦,虽然花家还有繁星可以继续科举,但花轻轻就是觉着不甘心,那口气一直憋在心里,直到将父母送出安府,她也还是很难咽下去。
她与父母商量过了,安奕知对她有恩,如今唐大夫一家没法联系,她煎药的法子虽然顶不上大用,也聊胜于无,至少江嬷嬷最近终于有了笑意,对她的态度也越发亲近。
人不能过河拆桥,既然她与父母已经团聚,也知晓了家中安好,自然不能立刻走人,总要撑到唐家来人才好。
等到她平复好心情,赶去安奕知院里煎药的时候,才从江嬷嬷那里得知之前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可是同知家的女儿,已经是官家女了,为何也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花轻轻很是震惊,鸿途县里的县令已经是父母官了,谁家不敬着,这同知据说都是五品官了,怎么出嫁的女儿不幸遇上大水,居然连和离都很难。
“这府城的同知是个寒门子弟,若是他将女儿嫁给同是寒门的同僚也不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偏偏将女儿嫁入氏族大姓家中,虽说女婿不是什么官身,可这封翼王家,跨越前朝与当朝,在文人当中很有地位,如今他们家嫡支也在京城,之前颇受先帝的器重,背景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