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步进了内屋,便见到沈星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似是陷入了熟睡之中。
她抬头往墙上看去,发现墙上挂了一幅裱好了的画。
她仔细看去,大为震撼。
画中的男子身着红衣,衣袂飘飘,踏马而行。
他和那一片黄土飞扬的天地是那般的契合。
隔着画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他的自由、他的神采奕奕。
画上题的字更是有如行云流水,字字圆浑有力,全然不似一个男子所写。
这个男子若为谋士,必会名列天下最杰出的那一流。
可他身为王君,却……开国祖宗那句要德不要才,终究是有道理的。
或许就是这般他才从不遵守礼教吧。
沈星辰,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画中的人可是你梦中的你?
姬玄羲第一次这般好奇一个人。
“王上?”床上的人醒过来,费劲地坐了起来。
沈星辰对姬玄羲不声不响的到来略显意外。
这些日子,他的身子已是越来越差了。
竟时不时突然陷入昏睡中,对外界的事毫无知觉。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借着炎城之事,今日应当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做好准备了。
“画的甚好,你可见过大漠?“姬玄羲看着他说道。
沈星辰的眼中掠过一丝向往,对那辽阔的大漠的向往,可惜他此生再无机会看到了。
他道:“不曾,星辰只去过北边边境,却不曾去过王上镇守过的西边边境。“
那时候,师傅问他想不想去,他说他不想,他说他要等着妻主带着他去看。
师傅笑他不害臊,他红着脸低了头。
想起那段时光,他的唇边闪过一丝笑意。
随后,他抿去那丝笑意。
“王上过来可是炎城有了结果?”他显得略有忐忑,于人于己,他都盼望着炎城传来的是捷报。
“是。”姬玄羲有些心不在焉。也不说是成,还是败。
看着她略带恍惚的神色,沈星辰的心微微提起。
“是捷报。“姬玄羲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睛略微带上了笑意。
姬玄羲的声音对这一刻的沈星辰来说简直犹如天籁。
“真的么?天佑大乾!"他远在京城,根本无法亲身测量水位,建筑水渠。
这是一场大赌,真的也看天意。
“是真的,早朝时千里就传来了消息。”姬玄羲微微点头。
接着又道:“此次没有头赏,本王将你的功劳归给沈家,却也算不得什么。你应当知道,如今沈家已经是进无可进。你可有什么想求的?“
沈星辰颔首,如今的沈家确是进无可进了,母亲早已经为正一品将军了。
再往上,就是封公封爵了。
只是女皇陛下想必是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的,历史上的王朝不长久大多是因为被藩王架空了权力,女皇怕是会引以为戒,轻易不赐封地。
沈星辰道:“炎城之事星辰不过是出了计,一份力罢了,陛下真正该嘉奖的却是执行之人。可王上问星辰是否有想求的,那星辰的回答便是有。"
他动作缓慢地从床上下来,跪在地上。
“你说便是,但若是想见你母亲父君就不必求了,本王已经允诺你母亲了,若是你愿意,明日便让人护送你去明月楼去见一面。”姬玄羲看着他动作缓缓道。
沈星辰忽然怔在原地,哪怕过了这么久,哪怕他已经为人夫进了羲王府,母亲父君依旧惦记着他么?
“不,星辰不愿,谢王上恩典。”从沈星辰左眼里的滑下了一滴泪珠。
去见母亲父君,就以他这副鬼样子么?
不,他不愿。
何必让她们徒添伤悲。
母亲一向以他为骄,看到他这个样子怕是一定大失所望吧。
而父君更是会恨铁不成钢吧,当年明明是他怎么都要进羲王府,如今却过成这般。
沈星辰微微苦笑。
姬玄羲并不意外,只是道:“那你求什么?”
沈星辰调整了情绪,顿了好长时间,才轻轻开口道:“星辰不多求,只求一个答案,求王上告知。”
姬玄羲静静地看着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王上也知男子怀胎不易,每一个孩子都是最大恩赐。星辰只想问王上为何去了我的孩子,我身为正君,为什么王上容不得我怀一个孩子呢?“
从他提起孩子地那一刻,姬玄羲的眼眸中便渐渐充血,聚起风暴。
她的耳边似是有千万蚊虫在撕咬,嗡嗡地声音让她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他消瘦的脸庞,眼中满是专注。
她怒火攻心,努力地克制住自己地动作,告诉自己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根本不值得让她脏了手。
“沈氏,你觉得本王待你是太宽容了是吗?本王不再提的事,不代表已经过去了。还是你真觉得本王不会杀你,你哪来的自信?你得寸进尺的本事,当真让本王刮目相看。“姬玄羲的声音很轻,却好似是地狱那边飘来的一般。
“求王上给我个答案。”沈星辰哀求道。
姬玄羲只能看到他的唇瓣上下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可是此时沈星辰再次说话的举动依旧惹怒了她。
她上前一步,一下子便把他的头踩于脚下。
沈星辰直接倒在地上,披散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庞。
姬玄羲看不清他的神色,她在犹豫。
她的脚若是再用力一点点,他就再也不会说话了。
姬玄羲的双拳紧握,用力闭了闭眼后,收回脚。
“沈氏,你好自为之。”姬玄羲一字一顿道。
说完,便出了门。
沈府,主院内。
“妻主,羲王真的答应了吗?侍甚是想晨儿了。“沈正君柔声说道,手中动作不停,给沈阳沫宽衣。
“别说你了,我又何尝不想。不过你明日就可以见到他了,晚上早些休息吧。”沈阳沫轻声安慰道。
这个正君,她一直都很满意。
年少时,他家在当地也算是一富户,而她当年却真的一无所有。
但是他依旧选择跟她走,不辞辛苦的日夜操劳,接绣活,导致早几年眼睛就有些看不清楚了。
可他也从不抱怨。
只是这几年,她明显地感觉两人的关系差多了。
不知从哪里说起,明明他恭顺有礼,事事以她为主,从不自作主张。对府中几个庶子也皆都一视同仁,从不私下克扣。
可她就是感觉到他不像从前那般贴近她了。
也只有遇到星辰的事,他才会主动来找她。
从什么时候起的呢,似乎就是从那年她纳了第一个侍之后。
可她总共不过四个侍儿,每个还都是征询过他的许可的,毕竟她也不想后院失和。
沈阳沫觉得费神。
罢了罢了,不想了。
次日,明月楼里。
她们已经坐在包厢里等了一个上午,沈星辰却还未来。
沈正君略带焦急的问沈阳沫,“妻主,星辰何时才会来。”
“再等等吧,也快了。”沈阳沫安慰道。
羲王一向一言九鼎,她倒是不相信她会出尔反尔。
可等到了下午,也没见到人,沈正君也不焦急了。
“妻主,羲王答应的时候说了什么?“沈正君平静问道。
“羲王说辰儿若是愿意便让他过来。”
“若是愿意…愿意。”沈正君自我喃喃道。
他突然用双手捂住脸痛哭起来,“辰儿不会,再也不会过来了。“
沈阳沫被他的突然失声痛哭给惊了一惊,她从没见过这么失态的他。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哭什么?”沈阳沫大声问道。
沈正君只是哭,却不语。
他的孩子不会不来见他的,除非过得真的真的很不好。
不好到已经觉得快没希望了。
“妻主,妻主侍求你去王府看看吧,辰儿很不好,一定过的很不好,侍求你了。”沈正君哭着求道。
羲王怕是已经早早料到他的孩子不会过来见她们了。
沈阳沫紧紧抱住他,他知道的,先不说情况如何,就是情况真如他所说一般差,她也不能这般做,毕竟无论如何,辰儿都是羲王的人了,生死皆取决于羲王。
而去找他,这…不过是他身为人父的妄想罢了。
沈正君无声的流泪,他唯一的孩子啊。
自姬玄羲走后,曹芃带了四五个侍儿进了衡泌院。
看到沈星辰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曹芃勾起嘴角,冷笑,命令道:“取冰水来泼上去。”
下人们很快便去取了水过来,毫不留情地直接泼了上去。
沈星辰受到冰水的刺激,费力的张开了眼睛。
沈星辰的头发披散着,湿湿的,变得一条条的黏在脸上。
他已经没力气,也不屑跟曹芃说话。
曹芃看着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对着身后的下人道:“哝,王君好似不那么懂规矩,你们好好教教他。”
“这不是王君么?怎么这般狼狈啊?”曹芃带着点笑意嘲讽道。
下人们粗鲁的拽起了他头发,逼他直视曹芃。
沈星辰面无表情地对着他,眼睑垂下,他累了,恨不得现在就睡过去。
永远。
曹芃蹲下了身子,捏起他的手腕,又拍了拍他的脸,温柔笑道:“王君如今都副鬼样子了,何必还费尽心思勾引姬姐姐呢?安分一点,不是对你,对我都好吗?”
“算了,还不放开王君,王君是你们可以冒犯的吗?“曹芃咯咯笑了起来。
侍儿们直接放开了手,任由沈星辰重重地摔在地上。
曹芃带着一众侍儿扬长而去,他倒是以为沈星辰用了什么方式得了宠幸,原来不过如此。
而且他方才把了脉,沈星辰郁结成心,又没有好的药材养着,他活不了多久了。
这是那个贱人应得的下场,他本就不配进羲王府。
就这样死去,已经是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