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辰对这个方才出言的公子很有好感,便笑道:“公子若愿,不妨递上拜帖,何必今日?”
谁知一上来,诸葛音便躬身行礼,道:“王君所说,本是音之愿。”
随后他压低声音道:”皇令在前,不敢不尊,望王君不要介怀。“
沈星辰隐晦的看了一眼高处的女皇。
轻声回道:“公子言重了,请罢。”
“请王君先行。”
沈星辰便取了黑子先行。
从一开始,诸葛音便蹙紧了眉头。
相反,沈星辰却依旧云淡风轻。
他当得那四人之首,只是棋技依旧生涩,若是诸葛丞相亲自教的孩子,诸葛音的棋技会远在今日之上,他有天赋。
只是作为母亲永远不会放下身段教一个男孩,终究是个要陪出去的货物。
诸葛音在下最后几棋时,指尖都在颤抖。
那并非是怕的,而是激动和兴奋。
他道:”音差得太远了,自然甘拜下风。只是,音厚脸一问,日后可常常去王府讨教?“
沈星辰淡笑着摇摇头,他活不了多久了,何必让人失望。
“是音冒犯了,望王君恕罪。”诸葛音黯然道。
“公子何必舍近求远?丞相大人和公子之姐的棋技皆都闻名京都,公子何必不试着求一求?”沈星辰提点道。
“可她们是女子。”诸葛音依旧黯然。
“女子便不可教男子么?所谓的教条若是永远不去打破,便永远在那里。“沈星辰说着递出最后一子。
诸葛音一怔。
“羲王君对上你家的,你说是胜是败?“ 姬梵听笑问着诸葛燕,实则看向姬玄羲。
“回陛下,臣不敢妄言。”话虽如此,他自是以为自己的之子必胜,败给谁也不能败给沈家那个粗人教出来的儿子啊。
“玄羲,你看如何?”姬梵听再问。
刚刚结束一场推演,她也是极累,在这大冬日额上也是薄汗。
招来侍儿,轻声吩咐:“拿大氅过来。”
她坐在椅子上休息,懒懒地回道:”自然是本王的王君胜。“
她看了诸葛丞相一眼,又笑道:“丞相大人上去都不一定能胜,何谈你子。”
众人只是以为她在开玩笑。
“皇儿过了。”
姬玄羲不再说话,把视线转到一旁去。
忽而又道:”众位可有兴趣玩一盘?“
大乾赌风盛行,小赌怡情,在皇室中也是允了的。
众人不敢轻易答话,她们自然是相信诸葛家的公子胜。
可岂又敢轻易得罪羲王。
“殿下,臣愿意。”诸葛燕道,她人怕,她诸葛燕可不怕。
姬玄羲笑了,“押谁?“
“自然是小子。”
“可,拿出你那本孤本吧,本王任你提要求。“狐狸上钩了。
她又道:“先让人送过来吧。”
诸葛燕眯了眯眼,略有些觉得不对劲,可随即放下疑惑,无论什么在绝对的实力前都胜不了。
她可不信一个武将之子能赢得了音儿。
“母皇和皇妹呢?”
姬玄宁与姬梵听对视一眼,都觉得姬玄羲不对劲,果断的摇头,她们可是已经输了一次。
“沈大人呢?”
沈阳沫略微有些失态,道:“既然是诸葛公子和小子,那臣便向丞相讨个彩头,不知丞相可愿?“
“愿,如何不愿。你拿什么出来?”
“便以我手中的兵法孤本,换你手中的祁山水墨?”
诸葛燕咬了咬牙,那可是她的……不过既然是必赢的局,何乐而不为?
“可。”
姬玄羲再看向她人,“众位呢?”
有人刚想开口说话,便远远的见双方已经站起来互相行礼。
不过三刻钟不到,胜负已分。
姬玄羲暗叹可惜了。
白桦恭敬呈上棋局,棋面太过简洁,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震惊,“禀陛下,羲王君胜。”
姬梵听见到棋局,也大为震惊。
诸葛家的不见得发挥失常,这沈家之子下得确实好。
“传他过来。”姬梵听道。
“诺。”
“禀陛下,臣可否一观?”诸葛燕脸上满是不敢置信,武将之家之子竟然能败了他,多少让她有些挂不住脸面。
音儿的水平她多少知道,在女子之中或许只是一般,可他能轻易败了一众男子。
竟然以三刻钟败了他。
“允。”姬梵听道。
看到棋面之时,诸葛燕反倒平静下来。
平心而论,沈星辰的每部棋都走得完美,换做是她也做不得更好。
如此岂能苛责音儿。
诸葛燕看向沈阳沫,叹息道:“你倒是当真生了好儿子,平日又何必藏着掩着。”
而后看向姬玄羲,道:“王君当真不得了,臣认赌服输。“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武将之家呢。
沈阳沫那个粗人都能把他教成这般,这若是他家的,哎……
姬玄羲颔首。
沈星辰缓步走过来,视线朝下。
他走到姬玄羲旁边不远的地方,恭敬跪俯下:”母皇。“
“抬起头来。”
沈星辰垂眸,抬起头来。
“看过来。”姬梵听再次命道。
他的眼中有光,却看不出丝毫胜利的欣喜,依旧平淡无波,仿佛是他本就知道之事。
他或许是第一次见如此多朝臣,可一丝惊慌也无。
姬梵听忽然然想起,当年这个男儿的名字还是自己所取。
她仿佛记起那对灿如星辰的眼眸。
如此的眼睛,怎么会是平庸无才之人,倒是她看走了眼。
“母皇可是赐了你混沌玉佩,还不谢恩?”姬玄羲道。
沈星辰一愣。
姬梵听想起赌约之事,顿时黑了脸,倒不是不舍得,只是不忿这皇儿竟然敢挖了坑让她跳。
她分明是知道沈星辰的棋技。
直到玉佩被白桦送过来,沈星辰才明白,他小心地用双手接过,恭敬道:“谢母皇赏赐。”
姬玄宁和诸葛燕也相继黑了脸,羲王和沈阳沫分明是挖了坑让她们跳。
难怪羲王会让她们立刻去府中取。
“哼,玉佩是玄羲所赢,算不得赏赐。你既有如此之才,该赏。你可有所求之事?朕可允你一次。”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谢母皇,儿臣…确有所求之事。“沈星辰看了眼那沙盘,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向往。
“哦,你说说。”姬梵听饶有兴致的地问道。
一般人通常会将这一次机会留着,用在最需要的时刻,毕竟帝王的承诺可不常见。
“儿臣…儿臣也想试一试那沙盘。”沈星辰道,语中虽有犹豫,可声音清晰明朗。
姬梵听冷了脸,那东西由它国引进,就是朝臣中偶尔可以用它来推演的也寥寥无几。
一个男子又怎么可以碰的得。
她冷声道:“国中至宝,岂容你试?。“
一时间,皇威尽显。
众人皆跪下去,“陛下息怒。”
一众公子也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幸灾乐祸,巴不得陛下能处决了他。
同时也笑沈星辰不知天高地厚。
唯独沈正君的心揪了起来。
姬玄羲便跪在沈星辰身旁,离得极近,趁着众人不注意,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让他不必惊慌。
从他看向那沙盘时,她便有所料到,不过她既没出言阻拦,自然允了的。
“母皇金口玉言,自然不会不成全。自古无有男子推演,今日让辰儿破这个先例又有何不妥?“ 姬玄羲劝道。
但她清楚母皇并非真正怒了。
姬梵听盯着沈星辰良久,发现他的脸上毫无惧怕之意。
一般就是朝臣也无不惧之理,沈星辰一介男子却如此平静。
她却不知他的手心都湿透了。
帝皇之威,断人生死,岂能不惧。
“都起来吧,朕允了。“
沈星辰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笑意。
“谢母皇。”
“对演之人你可有人选?”姬梵听问他,既应了他,便也允他挑选对演之人。
“沧文王。”沈星辰斩钉截铁道,毫不犹豫。
“放肆!”此次的姬梵听是真的怒了。
沧文王是谁,是年龄几乎与她相当的皇姨。
她的登基她这皇姨功不可没,皇姨一生无子无女,她的几个皇女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皇姨更是玄羲师傅,玄羲一身武艺皆为她所授,玄羲远赴边疆之时,更是她在一旁看着盯着。
方才玄羲推演都不曾请她出来,更何况沈星辰一个区区男子!
姬玄羲也大惊,请师傅出来的分量不亚于请母皇出来推演。
“是辰儿错了,还请母皇恕——”姬玄羲话未说完,便被沧文王笑着打断了。
这小家伙方才一直盯着她,是在赌她会答应吧,难得见到这么有趣的孩子。
“陛下,闲来无事,臣便随这小王君推演一番吧。”
“叨扰皇姨了。”姬梵听对着沧文王道。
而后瞪着沈星辰,威严道:“你既请了沧文王陪你推演,便不是一试,胡闹不得。要是连一刻钟都撑不过,朕便要取了你的脑袋!“姬梵听试图吓退他。
不曾想沈星辰丝毫不惧,恭敬道:“儿臣领令。“
“哼,还不开始?”姬梵听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当真是万众瞩目。
姬玄羲走在他身旁,替他凝结沙兵。
“用旗即可,本王听你指令。”姬玄羲将大氅披在他身上,她犹如刀刻的面庞上出现的是慎重,眼中出现的则是战意。
方才一盘推演,几乎让她精疲力尽,如今却仿佛一下子恢复了。
沈星辰,本王期待你带来的推演。
此次沈星辰占的是“乾”字军,沧文王姬玉渊用的则是“坤”字军。
沙盘推演从无先后之说。
姬玉渊一上来便毫不留情,丝毫不以对面是个男子便手下留情。
于她来说,既是对手,便要全力以赴,直到歼灭为止。
一瞬间无数凶猛的塞外军用力攻打边境城墙。
沈星辰丝毫不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汹涌和战意。
“用箭。”无数沙子化成的利箭便从城墙下冲下。
“鬼枯林中设伏。”她军必过!
沈星辰的每一步都经过精思熟虑,用上他毕生所学。
他很清楚,他此生绝无可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黑山大泽再设伏。”熟知地形注,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从松阳调军至百土!”旗令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五千大军于迟暮城。”
姬玄羲始终随着他的指令走,无论对错。
如她清楚这步指令是错的,可她不曾开口说什么,给他自由发挥的余地。
果然这部棋错了,五千大军被姬玉渊吃的连渣都不剩。
沈星辰的手心冒了汗,姬玄羲轻喝道:“不用慌。”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早早已两刻钟过去。
姬梵听忍不住从皇座下来,仔细观战。
就算是沈星辰此时败了,在姬玉渊手下推演撑了两刻钟之久,身为男子,已经足以让他名扬天下!
可他离军败之时还远着呢,沧文王的大军都还没摸到他的皇城呢。
沈星辰迅速镇定下来,“调兵至离关。”
姬梵听看着书记官,对着白桦道:“再让书记官过来一个。”
一个人太少了,这些都是宝贵的经验。
沈星辰调兵遣将的速度也是极快,反应惊人,甚至短暂的压制了皇姨,简直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
可奈何姬玉渊大刀阔斧,遇墙推墙,遇人杀人。
沈星辰毕竟从未尚未上过战场,无法彻底压制姬玉渊。
姬玉渊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小家伙的鼻尖都冒出了薄汗,眼睛依旧专注,丝毫不气馁。
战便要战到最后一步!
姬玉渊的眼中浮现了赞赏,好多年没遇到这么有天赋的小家伙了,只可惜是个男儿。
姬玉渊忍不住摇了摇头。
不过,想他既是羲儿的王君,便释然了。
沈星辰依旧设伏,利用地势之忧,将姬玉渊一点点拖到陷阱里。
吃了她不少兵马。
可姬玉渊终究是久经沙场之人,沈星辰的许多战术她只需看一眼便有应对之法。
沈星辰比起她的速度还是差了一些。
眼界、见识和经验都是因素,都有相差。
终究在两个时辰后,被攻下皇城。
沈星辰的额上皆是汗,身体疲惫至极,他靠在姬玄羲怀里,精神上却是极其亢奋的。
他努力站好,给沧文王躬身行礼:“星辰谢过沧文王指点。”
他真正感激。
他知道沧文王多少是手下留了情的,或许是怜他一男子不会有下次机会了,因此他所知的战术几乎都让他试了个遍,只有在自己技穷之时,她才攻入皇城。
姬玉渊微微淡笑,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也微微躬身回了礼。
沈星辰急忙避开。
“你之眼灿若星辰,当得起陛下赐的好名。“姬玉渊道,又道:“日后好好辅佐羲王。”
辅佐一字当真是给了他天大的荣光。
沈星辰先是一怔,随后便恭敬道:“谨遵沧文王之令。“
随即眼中闪过的是苦涩。
能给予王上助力是曾经他一直所盼之事,感受身体中传来的虚弱,可惜再过不久他要离开了。
姬玉渊点头,随后向姬梵听告退,“禀陛下,臣便先行告退了。”
姬梵听颔首。
姬玄羲揽着沈星辰,低头在他耳边轻轻道:“本王以你为骄,大乾王朝建立几百年以来从未记载过有男子用沙盘推演。更不要说是在重臣面前,拥有的对演之人还是沧文王。星辰,你破了先例,从未有人做过的先例。星辰,好好活着,活得再久一点。你这一朵绽放的最盛的牡丹不该凋落在本王手里。”
姬玄羲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一个原本她连想都不曾想过的念头。
沈星辰笑了,他累得直想闭眼。
姬梵听想了良久道:”羲王君德才兼备,如此才华,朕当真是不曾料到。望尔等皆以他为范,便赐下云山作你个人休憩之地,另,朕令赐你金玉牌一面。”
“还不谢过母皇?”姬玄羲笑道。
云山只是小事,可金玉牌与帝皇的口头承诺又有不同,它是真正能救人、甚至一族一命的,只要不危及江山社稷,无论什么要求帝皇都可应下。
沈星辰随着姬玄羲恭敬跪下道:“儿臣谢过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