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们从小就衣食不愁,成长的过程中受了一点点挫折就理直气壮地怨父母,指责社会不公,人心冷酷,就是没有自己的错。
她年青的时候所生活的那个年代那个国家那个社会敢吗﹖私生活上稍有不慎就被反复当众羞辱,批斗,抬不起头来,那时候心头有多少恨意,在人前还要赔笑脸,忍气吞声。物质更是贫乏,每天辛勤工作微薄的薪水仅供糊口,很长一段时间还要凭票证供应,买衣服要布票,买米要粮票,最困难的时候就是买块豆腐都要豆腐票。
她还记得自己有次在一家点心店里,看中了一块奶油蛋糕,那新鲜的奶油裱花诱人至极,顶上盘有一颗可爱的红樱桃。她很想买来吃,但是来来回回徘徊好几次就是舍不得买,想起家中年幼的孩子要养活,最后还是狠下心来走了。
“ 唉。” 她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
陶燕凌忍无可忍了,为了一个漂亮女人,一段不确定的感情,儿子就如此痛苦沉沦,伤心欲绝,至于吗﹖真是没出息!
她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后,凝视着他,准备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肩膀,安慰他的情伤。但是儿子忽然回头了,她看见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张因缺乏睡眠而苍白憔悴的面庞。
“ 晓龙。” 陶燕凌勉强劝慰着﹕“ 你去睡一会儿吧,别伤着身体。”
“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告诉她假结婚的那件事情﹖我曾经再三关照过你,千万不要对她提起!”
看着儿子那愤怒的眼神,陶燕凌居然有点胆怯起来,她无言以对。但是她随即固执地想,即使她犯错,那也是出于好心,也是好人犯错,也是因为爱。
儿子没有多少社会经验,所以看不清人情世故。陶燕凌想,任何一个美丽的女子,青春妙龄之时必定会有一些追求者,有多次选择人生伴侣的机会。
她不相信顾晴晴会得只有刘晓龙一个男朋友,何况是在国内那种年轻人男多女少的环境下,那女孩肯定只是把他当作候选人之一,而儿子却当局者迷,全心全意地认定了她。如今那女孩为了一句话就闹分手,可见根本就经不起考验,陶燕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 这种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家境又好,只是和你玩玩,不会认真的,我见得多了。再说,等你将来功成名就,这样的女孩多的是,回国随便找找,哪里找不到﹖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就是四十岁结婚也不算晚!”
她的劝慰显然没有起任何作用。
刘晓龙直视着母亲,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毫无表情,他的声音也是霜雪般的冷冰冰的,他只是简短地﹑疲惫地说﹕“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这句无情的话顿时激怒了陶燕凌﹕“ 你这样没出息,真让我失望。把你养大多不容易,从小到大不知花了我多少钱! 我是个坚强的人,轻易不掉眼泪,可是为了你,我不知偷偷哭过多少次!”
“ 能告诉我这些年来我用了你多少钱吗﹖我还给你! ” 刘晓龙冷冷地问。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但那眼光却仍然是冷漠的﹑阴郁的、疏远的。
“ 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能还得清吗﹖”陶燕凌怒气上涌,嘲讽地说。
站起身子,刘晓龙冲动地到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淋淋,他说﹕“ 还给你!”
在这一刻,刘晓龙多么想自己能象哪吒那样,割肉还母,剔骨还父,还了父精母血,一点灵魂,自由自在,无牵无挂。省掉要被人时时提醒,需报答父母的生养之恩。
陶燕凌惊呆了,随即脸上又出现那种嘲讽的微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吓唬我吗﹖”
伤口不深,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止血即可。陶燕凌虽然嘴上这样说,可是看见儿子手臂上的鲜血,她仍然心惊,找药棉要为他包扎。
“ 你还是赶快去看医生,处理一下伤口。”
“ 不用了! 进了医生诊所,不知又要付多少钱,我没有买医疗保险!” 刘晓龙麻木地、疲倦地﹑毫无表情地说:“ 不用了,流这点血,我还死不了。”
他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卧室,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
陶燕凌楞楞地站在那儿,她的怒气已随着刘晓龙的自我摧残而消散,地上仍然残留的斑斑血迹仿佛凶杀案的现场。
好久,她只觉得无法思想,浑身软弱而无力。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金黄色的光线无声无息地透过薄薄的窗帘撒落在地面上。
陶燕凌茫然地在刘晓龙坐过的书桌前坐下,望着光亮起来的窗外。
这城市重新从睡梦中醒来,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天气晴朗,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活泼泼地将昨天丢在脑后。
这金色灿烂的阳光并没有让陶燕凌觉得温暖,她只觉得心头清冷﹑凄凉﹑充满着难以言传的痛楚,她神思恍惚,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