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恨,是比起恨他心狠手辣、薄情寡义,更恨自己优柔寡断,明明已经一刀两断,却还是轻而易举地就被牵动了情绪。
不恨,不恨,是太恨而不流露,是人死不能复生。
虞矜感知外界的触角望而却步,先前的他情绪平淡单一,如今的他情绪浓烈复杂。
连大海都分风平浪静、波涛汹涌,他却始终一派平和、古井无波。
单一即虚假。
虞矜迷惑,他们不是很亲密吗……他们很亲密吗?
他不自禁地蹲下,凑到李梵面前,握住他发冷的手,呢喃道:“李梵?李梵,我还在这呢。”
我还在这,你向我开口好吗?
李梵埋头不语,脊背一颤一颤,扭曲的脊梁终于迎来了一根稻草。
顷刻间化为废墟。
它悲鸣,虞矜听见了,好像在说‘我知道’。
虞矜眼睑无端湿润,共感他的难过,出格地献出一个拥抱,再多试探、再多猜测、再多推算似乎都比不过一次心疼更能让人认清内心、明白感情。
李梵哭得一塌糊涂,哪怕是刚看完叶常悦日记的那天都只是短暂地掉了几滴眼泪、惘然一阵,第二天还能去打工,第三天还能去上学,他以为的不受影响、淡然、释怀全然是假象。
心安的香味股股袭来,李梵的手揪紧,虞矜便同样使劲去回握,在这个黑暗的角落,在这个污秽肮脏的逼仄角落,在这个他不愿意他去细看、宁愿撒谎也要蒙蔽他双眼的楼道转角。
“谢谢,谢谢……”
他不停地致歉、道谢,他却更重地搂住他,说‘没事’。
他看着他的眼睛:“我们上去好吗?”
李梵迟缓地点点头,指尖蜷缩,踉跄地上楼,前后脚的功夫,聚集的人作鸟兽散,如洪水般蔓延而上。
浮沉大海的人被打捞,呼出的第一口热气,叫救援者的名字。
“虞矜。”
李梵靠在天台的墙边,抱膝而坐,没头没尾地喊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嗯?”旁边和他一样坐姿的虞矜应声,轻轻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怎么了?”
“刚刚抬出来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继母,一个是我亲爸。”
这话信息量太大,虞矜不知该作何反应。
“之前和你说过一些的,他出轨,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我妈一边和他官司离婚,一边过劳工作,最后疲劳驾驶出车祸,抢救无效。”
“他们终于如偿所愿地结了婚,然后彼此相恨。”算计来的婚姻,注定处处陷阱。
他三言两语,向虞矜简述了十几年的纠葛,视线落在远天上,怔愣一会旋即垂眸:“今晚就是相恨的结果。嗯,就这样结束了。”
这场鲜血淋漓、跨度长达十年的闹剧,用十元两把、廉价的菜刀就结束了。
“那你呢?”你在他们算计的婚姻中,是哪方的棋子、炮灰?
虞矜酸酸的,尤其是心脏,好似以后只要想起他的名字,这种酸涩便会翻涌沸腾。
他想说,以前再不好过,现在、以后都会好过的,可感觉没什么凭证,又实在想说。几番纠结,最后还是抬头与他相抵:“我说,你现在、以后都会好过的。”
李梵无声地扯动嘴角:“我已经好过了。我搬出去了,我自己过,我已经好过了……我还差什么呢?”他自言自语的语气中缀着疑惑。
四目相对间,他望进他的眸中,如今的哀伤与过往的欢愉、激动交织相融,屡次的患难与共——他们成为对方最特别的人。
是前进的先锋和他的跟随者,是左右旋转、默契无间的完美搭档。
更是伯牙鼓琴志在高山流水,钟子期曰:巍巍乎若太山,汤汤乎若流水。
最是我心中唯一第二人称所能称呼的“你”。
李梵蹭掉他颊边的湿痕,无端反尔道:“不差了。我什么都不差了。”
虞矜怔愣着瞪大双眼,震惊的情绪回荡胸腔,攥紧他的手腕,一句话转了几个来回,直到瞧见李梵满脸的坦然,才琢磨出这些暧昧举措的铁血含义。
他咬牙,既厌自己先入为主会错意,也恼李梵无意却偏要撩拨。
即使他将心思掩藏得再好、骗过所有人,也毫无意义。骗不过自己,背地里还不是独自受尽纠磨。
他不想点头承认这件事。
“好了,”李梵情绪重新稳定,起身拉他,“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