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事情过去了,加奈子重新按住纸,在下方署上了名字,日期和地点。
她检查了一遍。“好了。”没问题后,加奈子拿起鼓励信,嘴上带着微笑,她也非常满意。
“不好意思,差点忘了,”想起了什么,加奈子又提起笔,在信的落款旁画了一个小小的发光太阳以及一个网球。“这下彻底好了。”她把信交给等在一旁,早就望眼欲穿的伊藤昂太。
“谢谢。”男孩接过信,激动地深喘了口气,双肩上下抖动着。他忍不住赶紧读起了信上的内容。
一字一句,都不敢放过;甚至不觉地小声地念了出来。
念完后,伊藤昂太的脸上堆满了欣喜和感到幸福的笑容。“太好了,太好了;我一定会好好练球的,我一定会成为像您一样的网球运动员的。”
话一出口,男孩的母亲稍怔。愣了楞后,她低下头,朝自己的儿子,声音很轻:“说什么傻话呢,当爱好就好了,怎么能成为运动员呢?
那种事,就不要想了。”
然而,这句话也传到了对面安室透和加奈子的耳朵里。
安室透的表情有些疑惑,他已经站直了身体,一只手插在兜里;而加奈子紧贴着他站着。
“这是为什么?”安室透首先不解地开口。
“为什么说,‘运动员就不要想了。’?”他的目光在男孩妈妈和男孩之间扫着。
加奈子虽没说什么,但和安室透一样怀着疑惑静静等着母子俩的回答;她的男人刚才问的,也正是她想开口的。
看这两人这副追问的模样,伊藤昂太的母亲还是开了口起来:“其实,其实没什么特定原因。
就是,就是,...”说到这,母亲也视线朝下,她瞥了瞥左右,在措辞着。
“当运动员哪有那么容易呀。有那么多的人想当,但......”母亲突然犹豫,也许是觉得这些话说给安室透和加奈子两个人听不太合适。然而,当她低头时却发现,此时此刻,昂太也瞪大眼睛盯着她;那双眼睛里有不满,更多的是,想要个说法的不理解和反抗。
看到这,她干脆还是说出了口。
“他现在已经8岁了,还没接触过网球。现在开始,未免太晚了,又怎么比得过别人呢?所以还是不要想了。随便打一打,当个爱好;倒是可以的。
再说,”,母亲再次停顿。
安室透和加奈子听着。对方前面讲的这些担忧,倒也不难理解。
“再说了,他这个孩子;我也没看出有特别的天赋来。”母亲想了想,继续说下去:“从小到现在都是中规中矩的,没见他有什么过人的天赋。说能成为网球运动员,我,...
我倒不怎么相信呢。”最后这些,她一口气说了出来:“大概率是不行的。”
“不可能的。”
安室透和加奈子稍愣;尤其是加奈子,已经皱起眉来。
“所以就不让他,..”安室透刚开口。
“钱倒不是问题。我自己投资寿司店,先生开诊所;......”说到这,母亲的眉头稍皱,一副坚持己见的模样;看起来这番话,这番‘道理’她已经不知道在多少人面前重复过了。“以后实在不行,可以让他考医学院,或者接手寿司店的生意。只是......
只是没必要这么折腾。孩子小时候有的梦想太多了,天花乱坠地不知道要吹到多远。如果当家长的听信了,去帮他们一个一个实现,未免太不可能。
而且,他们还这么小,怎么会知道自己长大后究竟要做什么?
他们的话,听听就好了。没必要当真的。”说完后,母亲立马意识到什么,摆出了客气的笑脸:“当然,我不是在针对您,只是在说昂太。您(曾)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毋庸置疑的。”
而此时,听到母亲的话,男孩眼里的光亮迅速消减下去;他抿了抿嘴,低头不语。
“我说过,我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过了片刻,昂太才从嘴里又轻轻地嘟着。
没有理会儿子的话,母亲紧接着朝加奈子笑着开口:“不是说拍照吗?现在拍吧。真是谢谢您了。”她微微鞠躬。似乎想赶紧结束见面。
“哦,可以。”加奈子不是很自然地微笑。安室透瞅了一眼边上的小男孩;穿着短袖,短裤的他独自站在一旁,拳头紧握着,从表情里能看出憋着的不高兴和沮丧。
还有难过。
不甘。
不知怎的,安室透稍吃惊;这一幕,似乎...怎么似曾相识。
“过来吧。”此时,站在安室透边上的加奈子朝小男孩招了招手,露出真心的微笑来。
见状,小男孩拖着脚步走了过来;刚开始的激动心情已经消去很多。不过,当站到加奈子身旁时,他还是露出了欣喜的笑脸。
母亲拿出手机,对准着加奈子,安室透和自己的儿子。
见到这一幕,安室透默默地向后退,迈步离开了相机的范围内。他一只手插在兜里,在旁边不出声地望着加奈子和小男孩。
“一,二,三!”
随着母亲稍尖利的声音落进空气里,几秒后,照相完成。
“谢谢,真是谢谢您了。”母亲收起手机,对着加奈子再次说谢谢。
“不用。”加奈子也露出礼貌的笑容。她有些忧心地看了看等在旁边的小男孩,却也不好,同时也找不到机会说什么。
“那么,再见。”
“再见哦,北国谷小姐!”男孩朝加奈子挥了挥手。
“再会。”加奈子也看着小男孩,朝他温暖,又真诚地笑了笑。
与母子俩告别后,加奈子和安室透转身,准备走入街中。
然而,不过几秒;身后便又传来“啪啪啪”的脚步声;并且好像是朝这边来的。
安室透和加奈子转过头。
“北,北国谷小姐,”谁知,男孩竟又站在了两个人跟前。他仰起头,声音里充满急切。
“是,发生什么事了?”这样的一幕,让加奈子和安室透两人略吃惊。
男孩咽了一下口水,朝后回望了一眼;见等在不远处的母亲也朝这边看着;他赶紧又转了回去。
“我没有多少时间。”男孩稍重地喘气。他舔了舔嘴唇,看加奈子的眼里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光亮;只不过这次,不只是见到偶像后发自内心喜爱和激动的目光;倒像是参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请您告诉我,从8岁开始学网球,真的,真的没有出路吗?”他紧盯着加奈子,这股认真和想要知道答案的样子着实让加奈子没料到。
同时,安室透能感受出,此时,这个在等答案的男孩很紧张;像在揭露期末考试成绩,或者更严重的,揭露病例检查结果的那瞬间。
他既很想知道答案,又很怕很怕,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个。
安室透盯着小男孩。
不知怎的,对方的样子,让他想起什么来。
金发男人又转而看着加奈子。
“不是的。”加奈子没有之前那般令人亲近的笑脸,神情反而认真了许多;她半蹲下身体,到差不多与小男孩的身高。
这一刻,小男孩的目光也随着加奈子的动作和移动变化着;还有她的一字一句,他都丝毫不差地保存在脑里。
奉为“绝对真理”般。
感受到这点,安室透更加盯着小男孩。
“不是的,8岁接触网球,虽然不算太早。但也绝对不是太晚。完全有机会成为优秀的网球运动员。
你知道米尔卡*费德勒吗?”加奈子半蹲着。一阵风吹来,她的裙摆被微微掀起;虽然不至于很严重,但还是被旁边的安室透捕捉到了。安室透走到了加奈子的身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替她挡着,同时也在关注,倾听着加奈子和昂太的谈话。
“她是瑞士人,是著名网球运动员费德勒的妻子,也曾是一名网球运动员。不但拿过许多冠军,还参加过奥运会。
但你知道吗?她是在9岁的时候第一次接触网球,之后深深地爱上了它,才走上职业的道路的。所以你说的八岁开始打球,根本不是问题呢。”
“虽然大多球员都是从3,4岁就开始了,但这也不绝对呢。不要担心了。”加奈子柔声道,然而说这番话的时候,她却是对着男孩的目光,对自己所说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听到加奈子的话,男孩睁大了眼睛,原本不自觉紧皱的五官和脸部肌肉松弛下来;他的嘴控制不住地咧开,发出从心底里的宽慰,和开心的情绪。
“是,是真的吗?”他要再确定一遍。
“是的。”加奈子点头。
“太,太好了。”男孩明显松了一口气,胸膛一收一收地,把之前憋着的紧张和消极情绪都舒了出来。
“可是,你要记住哦。”加奈子并没有起身,反而继续叮嘱着小男孩:“如果真的想走职业这条路,你要坚持,要能够吃得了苦;要非常勤奋训练才行,因为已经比别人稍晚了几年,就算有天赋,也要认真对待,刻刻苦苦地练好基本功。
不可以偷懒,也不能半途而废。
半途而废是做不成事的哦。”加奈子稍认真起来,她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般,教导着小男孩。
小男孩也收起了刚才的笑容。他微张开嘴角,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加奈子,用心地听着。
能看出,这些话,对他是起了作用。
“那,那这样,就一定能成为运动员了吗?”小男孩迫不及待地追问。
加奈子一愣。
“也不一定。不过(对于喜欢/想做的事),首先要尝试,.....”加奈子站起身来,朝小男孩温暖地微笑,做好道别的准备。
“以至接下来,就算发生过什么,也不至于后悔(没有做过)。”
此时,风已经散去;安室透由站在加奈子的身后到返回她的身边,和她一同瞅着小男孩。
“好的,我知道了。”男孩点点头,眼里的闪光虽和之前无异,表情里却多了种清晰感,不是思索般的纠结。
“我记下了,北国谷小姐。
您对我说的,8岁开始学习网球并不算晚,我也和他们一样,.....”
“和那些3,4岁起就接触网球的孩子们没什么不同呢,我们都一样,......
一样是可以成为拿到冠军的网球运动员。
所以,我才没必要泄气。”男孩撇嘴。
话一出口,安室透像是突然被打到一般。
“和那些人一样...”
“和他们一样,
一样是可以...”
他的心跳有瞬间的加速。
“没有什么不同呢...”
和那些孩子一样,......
他瞬时有些吃惊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又看了看加奈子,
这番话,
怎么那么熟悉.....
他微张嘴,眼里也不知觉地稍露出些光。
之后他瞥过头,看着加奈子;片刻后,扬了扬嘴角。
此时,男孩又回了一遍头。见等在不远处抬手看表的母亲已有几分不耐烦的神色,男孩赶忙又转了回去。
“谢谢,北国谷小姐。”男孩双手贴在侧裤缝上,朝加奈子正正规规地鞠了一个躬。“谢谢。”他抬头:“如果以后,我真的成为了一名(优秀的)运动员,我一定会,会在电视里告诉大家:当初是北国谷小姐鼓励我,让我去成为运动员的!”
“感谢您!”
“不知道那时能不能找到您了,但是,...您,”男孩眉头稍皱,非常认真的模样:“但,请您一定要看电视,要看到我。”
“说好了哦。”
说罢,男孩转身跑去。
加奈子愣住,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有些吃惊地,欣慰地,抿嘴笑起来。
那你要让我看到啊。
这是她心里的第一想法。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知道自己的话会对一个正处在成长期,处于对世界懵懂认知和形成三观期的孩子影响有多大。也不知道,对方或许能多么认真地,甚至‘奉为真理’地把这些记在心中。他们时不时地拿出来,回味着,从中汲取着力量。也许靠着它们,这些孩子能够在之后漫长而艰难的日子里,坚持走了很远很远。
那股力量,有时候难以想象。
所以,不要轻易打压他们,不要轻易打压任何一个孩子。
与此同时,身边的安室透同样望着在跑的伊藤:对方的头发一扬一扬的,迈步的两只小腿看似格外有劲,是卯足了劲的,下定了决心般。
虽然和周围的成年人相比, 男孩并不起眼,甚至轻而易举就被别的身影挡了住。
但那颗小小的心念,不可忽视。
不知怎的,金发男人也能感同身受般。
他好像想起了...
待小男孩跑回妈妈那里,安室透首先收回目光,转过头,看着加奈子。
感受到自己男人的目光,加奈子也转过来,和安室透的目光相对。见到金发男人现在的模样,她不觉有些惊奇:“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安室透只是望着加奈子。几秒后,他才开口:“没有。”声音格外温柔。
虽然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这样。加奈子还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后背:“下面去哪?”
两人转回身。
“不知道,你说吧。”安室透温和地答道。他的表情,突然很柔和很柔和,是少见的,很放心的柔和和感动。完全听她的。
“你总有想法吧?”加奈子关切地瞥头,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摸了摸。
“没有,你说去哪,就去哪里看看。”他仰头看了看,明媚的阳光倾泻下来,倾在他的眼里。他另一只手放在加奈子的腰上,带着她走进出站口后的人流里。
保护着她。